道宣是唐代律学宗师,开南山一宗风气,同时也是极负盛名的佛教史家,其《续高僧传》是隋唐时期仅有的一部僧人总传,赞宁在《宋高僧传·道宣传》中写道:“宣之持律,声振竺乾,宣之编修,美流天下。”①可知道宣行止著述成就之高。不过,道宣无论是持戒之严苛,还是史论著作之谨慎,似乎都并不妨碍他对感应事迹的热爱,他自己也爱写感通录,如收于藏经中的就有《集神州三宝感通录》、《道宣律师感通录》、《律相感通传》等,汤用彤先生认为“隋唐此类书(感应传)极多,可见一时风气”②可知道宣也未能免俗。在僧史的记载中,道宣几乎一生都伴随着各类感应故事,道宣还因此而受到很多议论,故赞宁在《宋高僧传·道宣传》传末特别写道:“宣屡屡有天之使者或送佛牙,或充给使,非宣自述也。如遣龙去孙先生所,岂自言邪?至于乾封之际,天神合沓,或写《祇洹图经》、《付嘱仪》等,且非寓言于鬼物乎?君不见《十诵律》中诸比丘尚扬言,目连犯妄,佛言:‘目连随心想说无罪。’佛世犹尔,像季嫉贤,斯何足怪也。”③赞宁虽是为道宣开脱,但从目前与道宣有关的文献记载中,也的确可看出道宣对“感通”事迹的偏好。不过以今人视角来看,无论道宣所述还是所历的神异之事,实际都是他所认可的神圣化的佛教感通世界的体现,是他对佛教历史及人物的别样疏解。
一 道宣传记中的神异故事对道宣事迹记载较系统详细的文献,首推《宋高僧传》:
释道宣姓钱氏,丹徒人也,一云长城人……母娠而梦月贯其怀,复梦梵僧语曰:“汝所妊者即梁朝僧祐律师,祐则南齐剡溪隐岳寺僧护也。宜从出家,崇树释教”云。……尝因独坐,护法神告曰:“彼清官村,故净业寺,地当宝势,道可习成。”闻斯卜焉,焚功德香,行般舟定。时有群龙礼谒,若男若女,化为人形。沙弥散心,顾盻邪视。……时天旱,有西域僧于昆明池结坛祈雨,诏有司备香灯供具。凡七日,池水日涨数尺。有老人夜诣宣求救,颇形仓卒之状,曰:“弟子即昆明池龙也。时之无雨,乃天意也,非由弟子。今胡僧取利于弟子,而欺天子言祈雨。命在旦夕,乞和尚法力加护!”宣曰:“吾无能救尔,尔可急求孙先生”……及西明寺初就,诏宣充上座。三藏奘师至止,诏与翻译……尝筑一坛,俄有长眉僧谈道,知者其实宾头卢也。复三果梵僧礼坛赞曰:“自佛灭后,像法住世,兴发毘尼,唯师一人也。”乾封二年春,冥感天人来谈律相,言钞文轻重,仪中舛误,皆译之过,非师之咎,请师改正。故今所行著述,多是重修本是也。又有天人云:“曾撰《祇洹图经》,计人间纸帛一百许卷。”宣苦告口占,一一抄记,上下二卷。又口传偈颂,号《付嘱仪》十卷是也。贞观中,曾隐沁部云室山,人睹天童给侍左右。于西明寺夜行道,足跌前阶,有物扶持,履空无害。熟顾视之,乃少年也。宣遽问:“何人中夜在此?”少年曰:“某非常人,即毘沙门天王之子那咤也,护法之故,拥护和尚,时之久矣。”宣曰:“贫道修行,无事烦太子。太子威神自在,西域有可作佛事者,愿为致之!”太子曰:“某有佛牙宝掌虽久,头目犹舍,敢不奉献。”俄授于宣,宣保录供养焉。复次,庭除有一天来礼谒,谓宣曰:“律师当生睹史天宫。”持物一苞云,是棘林香。尔后十旬,安坐而化,则乾封二年十月三日也,春秋七十二,僧腊五十二。①
从僧传的记载可看出,道宣的一生几乎被各类神异故事围绕,其出生前就被神僧预言,说他是历史上高僧释僧祐的转世,并且他还是四月八日佛诞节出生。这样神异的经历,直接奠定了道宣不会平凡的生命,也导致关于道宣的神异故事,到了宋代还有所发展。如南宋志磐《佛祖统纪》与宗鉴《释门正统》中关于道宣的记载,就增添了毗沙门天王赠道宣“补心之方”的故事:“永徽元年(650年),复居苎麻,心劳疾发,忽毘沙门天王授以补心之方(今《和剂局方》有天王补心丹)。”②在英藏敦煌文献(S.5598V)中记录了一个药方,其文中有“毗沙门天王奉宣和尚神妙补心丸方”③的记载,这条文献不详著者与年代④如果结合敦煌残卷与宋代佛教史传的记载,基本可推测出,不晚于宋代,关于道宣的传说就已增添了天王赠药方的故事,这也说明道宣的神异事迹,其实不局限于唐,在宋代依然有所增补。
宋代文献关于道宣神异事迹的记载,还出现了有天神告诉道宣,他为魏晋时三位造像高僧的后身,《佛祖统纪》卷三十六:“(永明)四年(486年),沙门僧护于剡县石城山见崖间光如佛焰,乃镌石为弥勒佛……护既造像,乃即像所,建刹名‘石城’,与两寺鼎足而居。齐末沙门僧淑来继其功……有始丰县令陆咸(今天台县)梦沙门三人谓曰:‘建安王染患由于宿障,剡县僧护造弥勒石像,若能成济,必获康复。’咸还都,经年出门遇僧,谓曰:‘建安王事犹能忆否?’忽然不见。咸大感悟,遂以白王,即召定林寺僧祐律师,因旧功铲入五丈(铲楚限反,平木铁器,又去声),至天监十五年(516年)毕功……唐道宣律师见天神谓曰:‘师即僧护、僧淑、僧祐后身。’故世称为‘三生石佛’云。”⑤僧护、僧淑、僧祐三位高僧相继建剡县大佛的故事在《高僧传·僧护传》中有记载,《佛祖统纪》中出现的道宣为三者后身之事,恐怕是志磐对《宋高僧传·道宣传》中“汝所妊者即梁朝僧祐律师,祐则南齐剡溪隐岳寺僧护也”之记载的合理推测。
宋代以来,妙善公主的故事也以天人向道宣讲述“观音缘起”的方式流传开来,据《隆兴编年通论》卷十三:“律师尝问天神观音大士缘起,天神对曰:‘往昔过去劫有王曰庄严,夫人曰宝应。生三女,长曰妙颜;仲曰妙音;季曰妙善。”⑥于君方先生在考察宋代蒋之奇所撰的《大悲菩萨传》这一碑文时谈到:“一般相信妙善的故事是天神对道宣讲述的,与《道宣律师感通录》的模式相仿。不论故事真正的作者是谁,或真如碑文所言是道宣的弟子义常,或其实是方丈怀昼,此人必定非常熟悉这本书,因而将妙善故事的起源归于道宣。”①《隆兴编年通论》等宋代文献关于天神对道宣讲述妙善事迹的传说,其源头就是《大悲菩萨传》②可见,起码至宋代,妙善公主的故事已与道宣扯上了关系。从这些记载可看出,文献中对道宣的描述,不仅唐代就有诸多神异事迹,就是后世的某些事迹依然存在附会到他身上的情况。
二 道宣所撰两部《图经》中所见的神圣世界道宣所撰的《关中创立戒坛图经》(简称《戒坛图经》)与《中天竺舍卫国祇洹寺图经》(简称《祇洹寺图经》),是其著作中比较独特的两部。这两部著作的产生,多少都有些神秘色彩,尤其是《祇洹寺图经》,道宣自称:“唐乾封二年(667年)季春终,南山释氏感灵所出。”③在其他文献中,记载此书是道宣受天人所授而录,如《法苑珠林》卷十:“律师又问:‘贫道入春已来,气力渐弱,医药无效,未知报命远近?’答云:‘律师报欲将尽,无烦医药。’律师又问:‘定报何日?’答云:‘何须道时,但知律师不久报尽,生第四天弥勒佛所。’律师又问:‘同伴是谁?’答云:‘弟子第三兄张璵,通敏超悟,信重释宗,撰《祇洹寺图经》百有余卷,列峙天宫,无闻地府。’律师承此告及,踊思寻之,请述用开道俗。”④道宣虽为律学宗师,但他的学术兴趣却不止律学,他在寺院管理、建筑、僧人的制度生活等方面,都有相关著述存世。而这两部著作,正是其涉及建筑方面的著作。不过他所编的这两部《图经》,也是建立在神圣叙事的基础上。
这两部《图经》充满了各类神异故事,如《关中创立戒坛图经》中对祇洹戒坛的记载:“初祇洹戒坛,北有钟台,高四百尺,上有金钟,重十万斤,庄严希有;下有九龙盘像,龙口吐八功德水。时欲受戒人至场坛所,龙便吐水灌顶,如转轮王升坛受位灌顶之相。故初受戒人,如佛法王受法王位,有摩尼珠光,触受戒人得清凉乐,又表受人戒珠清净。”⑤而《祇洹寺图经》更是构建了一个以佛为中心的寺院图景。上图就是祇洹寺的寺院布置情况,从图中能看出,整个寺院,是围绕大佛殿展开的,而其周围,又有诸多圣众的殿宇。笔者曾讨论过道宣所构想的寺院,认为:“道宣理想的寺院是一个被佛、菩萨、天众等神圣性极强的因素所笼罩的空间。可以说,这个寺院俨然是以佛为中心,其他护法者、修持者围绕在佛周围生活、修行的‘城池’。所以道宣规划出的理想寺院,并不是简单的院落,更是佛教理想世界乃至宇宙的图景。”⑥有其他学者也指出:“虽然道宣的《祇洹寺图经》在对祇洹寺的建筑刻画上,大量借鉴了同时期的宫殿建筑和寺院建筑,但是,很显然,道宣的最终目的并不是要精确描绘印度寺院甚或中国寺院建筑,而是提出一个建筑设计的蓝图——一个理想的寺院规划,从而保障对信徒有正确的引导。其描述中的幻想成分,特别是建筑装饰,显示出:虽然此规划囿于凡世的建筑设计,但仍是一个非常理想化的模式,在本质上它对应于佛祖在尘世活动的目的。”①
可见,道宣构建的这个有强烈神圣色彩的寺院模式,是道宣对理想化佛寺期待心理的展现。这两部图经中,道宣曾按《戒坛图经》的记载新立了戒坛:“余以乾封二年二月八日及以夏初,既立戒坛,仍依法载受具戒。于时前后预受者二十七人,并多是诸方,谓雍州、洛州、虢州、蒲州、晋州、贝州、丹州、坊州、陇州、澧州、荆州、台州、并州,如是等州,依坛受具;故引大略,知非谬缘。诸有同法之俦、游方之士,闻余创建,兴心向赴者,略列名位,取信于后。”②后世传说,道宣此行,还感得宾头卢随喜赞叹,“唐初,灵感寺南山宣律师按法立坛,感长眉僧(即宾头卢尊者)随喜赞叹。立坛应法,勿过此焉。宣撰《戒坛经》一卷,今行于世。”③这次受戒活动,应该是按照《戒坛图经》的记载所进行的,也是道宣对其所思所构之宗教仪式的实践。从这个角度来说,道宣的确是在树立和努力践行自己所认可的佛教建筑体系。
三 《法苑珠林》中所见之道宣所录的《遗法住持感应》《法苑珠林》的作者释道世与道宣是同学,“律师是余同学,升坛之日同师受业。”④且两者都曾驻锡长安西明寺,“时道宣律师当涂行律,(道)世且旁敷,同驱五部之车,共导三乘之轨,人莫我及,道望芬然。”⑤《法苑珠林》记载道宣的著述有二十二部一百一十七卷:“《注僧尼戒本》(《疏记》四卷)、《注羯磨》二卷(《疏记》四卷)、《行事删补律仪》三卷、《释门正行忏悔仪》三卷、《释门亡物轻重仪》一卷、《释门章服仪》一卷、《释门归敬仪》一卷、《释门护法仪》一卷、《释氏谱略》一卷、《圣迹见在图赞》一卷、《佛化东渐图赞》二卷、《释迦方志》二卷、《古今佛道论衡》四卷、《大唐内典录》十卷、《续高僧传》三十卷、《后集续高僧传》十卷、《广弘明集》三十卷、《东夏三宝感通记》三卷、《西明寺录》一卷、《感通记》一卷、《祇桓图》二卷、《遗法住持感应》七卷。”⑥在这些著述中,《东夏三宝感通记》就是现存的《集神州三宝感通录》,《感通记》可能是现存的《道宣律师感通录》。而《遗法住持感应》七卷,正是《宋高僧传》中所载的道宣根据天人所传而整理出来的十卷《付嘱仪》⑦。道世在《法苑珠林》中,曾大量使用道宣所传之感应记的故事,故此《遗法住持感应》虽已散佚,不过在《法苑珠林》中,还可找到一些这个感应传记的内容。而且这部感应记中的有些故事,还与道宣所撰的其他文献互相呼应。如:
又佛告娑竭龙王及四天王等:汝施我真珠摩尼金银等,欲造塔观,盛前佛及经像。尔时天龙等随念奉施。如来受已,即以神力于一食顷,皆成珠台及金银塔观,各得八百万,盛前经像。又告分身佛:汝等各施我一塔及一白银观,镇我大千界所有遗法,不令毁坏。……世尊所造塔及白银观,付文殊师利、普贤、观音,将此观塔周遍大千界,一国留一观及一金塔,如震旦。尔时文殊将塔观往清凉山金刚窟安置,至今流行。令前菩萨从台出经像,示彼持者,令易流通。乃至我之法灭,令娑竭大龙收入大海宫内。又问:一切修多罗藏既结集已,当安何国,付嘱何王?今欲结集,为当广结、略结,请次第说之。答曰:我闻世尊说,付嘱大迦叶当令广集。又付文殊往大铁围山诸菩萨等住处九地有八万人,当令略集。付嘱阿阇世,令写五本,及令帝释并大梵天王助阿阇世,写我遗教。迦叶结集本,安置修罗窟中。又问:世尊在时,我从佛闻。若结集竟,将我三藏教付嘱娑竭龙王。今闻汝说,与昔闻异。答曰:我闻世尊说,结集三藏在修罗窟中,经二十年中。待文殊结竟,方付娑竭龙王。又问:祇洹精舍有诸古佛及以三藏阴阳书及供养具,当付何人:答曰:此事因缘,并在《祇桓图经》说之,各有付处,不烦此述。①
这部分内容收在《法苑珠林》卷十二《七百结集部》,笔者并未在其他道宣所撰的感应传中发现这个故事,所以怀疑其很可能出自《遗法住持感应》,而且从其所讲的内容来看,也颇与此感应相符,并且很可能是将《遗法住持感应》中“叙付嘱经像”与“叙结集前后”等部分拼合而成。在《中天竺舍卫国祇洹寺图经》卷上:“释迦如来成道,经十五年,问此像曰:‘过去诸佛说何经?现在有古佛经无?’此像答云:‘过去有十三亿佛,说毘尼教,一一不同。修多罗、阿毘昙,诸阴阳书数,工巧算计,随其事理,各各不同,今并见在。三藏正典,在娑竭龙宫;阴阳书数,在须弥山金刚窟中。今共世尊往至彼处,可集百亿诸大菩萨。’尔时,释迦放眉间光,集诸菩萨,从二世尊,至彼龙宫取前经论,又至窟中取阴阳等书。”②可见,两个文献所谈的故事相同,实际可互相补充,甚至道宣可能是有意将两个文献联通起来,构成一个完整的感通事迹体系。
下面这个有关佛教第一次集结的故事,是将某些类似乃至相同的文字,使用在三个文献中:
一切大众往诣舍卫祇桓精舍。尊大迦叶使小目连(同名者六人,皆大神通也。)于僧戒坛鸣钟集众。时百亿四天下凡圣僧等,一切皆集。便白四羯磨,罚宾头卢及阿难已,阿难升高座,披佛布僧伽梨,先诵《遗教经》,如佛在世约勅之相。时大菩萨、阿罗汉、一切比丘、天龙八部闻皆悲泣,不能自胜。尔时大迦叶即从座起,着布僧伽梨,手执尼师坛,至高座前,敷座具,礼阿难已,右绕三匝而立。时大梵天王持七宝盖,覆阿难上。时天帝释进七宝案,置阿难前。罗睺阿修罗王各执七宝香炉,在阿难前。阿难受已,置宝案上。他化天王进七宝几,在宝案后。时魔王波旬持七宝拂,授与阿难,仍与帝释夹侍两边。四天王各侍高座四脚。三十二使者在迦叶后,各各肃恭胡跪敬听。时大迦叶礼阿难已,又绕三匝,至前问讯,如佛无异。然后问缘,如别所说。一一依经,始从如是,乃至末后欢喜奉行。尔时迦叶重问曰:我过去诸佛修多罗中,一一分部说,汝恒至佛边,当有教勅。阿难答曰:我受世尊教,末世众生烦恼垢重,不能解我教法,不得部类出之,汝当分别说也。或十章五章,随意而安置。令钝根者易解我法。③
这段文字极可能出自《遗法住持感应》“叙结集仪式”部分,与之类似的故事,在《中天竺舍卫国祇洹寺图经》和《关中创立戒坛图经》中都有记载,甚至文字都极其相似。
案《别传》云:“佛涅槃后,迦叶结集来戒坛上,使小目连鸣钟,召百亿四天下凡圣僧众。普集坛已,白四羯磨,罚宾头卢及阿难罪竟,令阿难披佛僧伽梨上座,先诵《遗教经》,如佛约勅,诸大菩萨及阿罗汉、天龙八部皆大悲泣。大迦叶从座而起,披粗布僧伽梨,捉尼师坛,至阿难前,敷尼师坛,礼阿难已,右绕三匝;大梵天王执大宝盖覆阿难上,忉利天主进七宝案置阿难前,魔王波旬将七宝拂授与阿难,魔王、帝释夹侍两边,四天王立侍高座四脚,三十二使者随迦叶后互跪。迦叶礼拜已,至阿难前,问讯起居,如世尊在时不异。迦叶尔时作三千八百问诸有疑事,阿难一一答之。”今略取戒坛一问,余者阙之。大迦叶问曰:“汝随如来二十年来,戒坛高下、阔狭,依何肘量?戒坛上中安舍利不?戒坛四面用何物砌?四面开阶、方别多少?绕坛四面,作何形像?无石国中,土沙作不?”阿难一如此卷中图相而用答之。①
而在《中天竺舍卫国祇洹寺图经》中,记录的迦叶问阿难之事更多:
僧上使目连鸣钟,集百亿四天下凡圣僧众,便白四羯磨,罚宾头卢及阿难已。令阿难上高座,披如来粗布僧伽梨,阿难受教,先诵《遗教》,如佛约勅。诸大菩萨大阿罗汉,一切比丘天龙八部皆悉悲号涕泣。尊者大迦叶从座而起,披粗布僧伽梨,捉尼师坛,至高座前,敷尼师坛,礼阿难已,又绕三匝。大梵天王持宝盖覆阿难上,天主帝释进七宝案置阿难前,魔王波旬持七宝拂授与阿难。魔王帝释夹侍两边,四天王侍高座四脚,三十二使在迦叶后,GF8F8跪而止。时大迦叶礼阿难已,右绕三匝至前,问讯如佛无殊。便问阿难:“汝随如来二十余年,世尊所制毘尼教门先于何处?若布萨时,当用何筹?筹为长短。说戒之时,作何方法?最初受戒师僧弟子若为升坛,最初戒坛若为集众,高下阔狭何依?何时肘量?安舍利不?四面周匝,周用何物砌?开几阶道?绕坛四面作何形象?无石国中得作坛不?无土国中得用沙不?伽蓝院宇何方相边?方受戒,几僧得受?末法时中无清净僧,初受戒者若为能具比丘尼戒,先无尼众,比丘得不?如是次第三千八百问。②
从这三个文献能看出,道宣所述故事其实出自同一个版本,甚至文字几乎都一样,只是根据所撰文献的主旨,将阿难所说之事做出了区分。这三者的比对也透露出,天人向道宣所讲的佛教事迹,实际成为道宣构建他心中佛教传说体系的依据。仅从笔者所比较的这两个故事似乎也可看出,已佚的《遗法住持感应》不仅是道宣向天人问佛教之事的记载,很可能更是完整表达道宣心中理想化的“佛教世界”的设想与构建的展现。
四 余论道宣一生所为,集中为后人称赞的是持律与著史,但若仔细审视其留下的著述,可发现道宣对佛教感通之事,抱着极其强烈的信仰,并努力构建着一个“完美的”佛教世界。在他的描述下,佛的神通更被放大,佛国世界更加庄严,佛所驻锡的寺院,也更神秘,更华丽。道宣对这类感通事迹的喜爱,正是他追求“神圣”的体现,佛教是道宣所构思的神圣世界的核心,而佛陀(及其与之相关的圣物)则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所以,与其说道宣在描述感通故事,还不如说道宣其实抱着建立佛教神圣史观的志愿进行书写。有学者提出佛教“感应史观”的观点,认为“感应史观则以佛与众生的关系为基本内容,侧重于说明佛教历史的发生机制。”③以道宣的学识,他自然知道经典中对相关历史的记载是如何,但他宁可选择更神秘的感通故事,来树立佛教的历史,这正是他刻意宣扬佛教神圣性的用心。涂尔干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中言道:“不管宗教生活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它的目的都是为了把人提升起来,使他超越自身,过一种高于仅凭一己之见而放任自流的生活:信仰在表现中表达了这种生活;而仪式则组织了这种生活,使之按部就班地运行。”④文献中所见的道宣律师,其精勤地持律正是他仪式生活的重要部分,而其对感应事迹的喜爱,甚至天人专门为他讲述佛教中更富神异色彩的故事,也是其升华自己的方式。所以,道宣所传的感通故事,不仅是其个人修行生活的体验,也是其展现佛教神圣性的良苦用心。这些感通事迹,帮助其构造和宣传了更神圣,更有“宇宙中心”色彩的佛教,也使道宣的人生更丰满,他首先是一名宗教师,佛教徒,进一步的,又成为后世眼中的律宗建立者,佛教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