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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9, Vol. 51 Issue (1): 48-56  DOI: 10.16382/j.cnki.10003-5579.2019.0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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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本文  

李波. 吕思勉与中国通史编撰[J]. 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9, 51(1): 48-56. DOI: 10.16382/j.cnki.10003-5579.2019.01.006.
LI Bo. LÜ Si-mian and the Compilation of General History of China[J]. Journal of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2019, 51(1): 48-56. DOI: 10.16382/j.cnki.10003-5579.2019.01.006.

基金项目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青年基金项目"吕思勉与民国史学"(项目编号:14YJC770017)

作者简介

李波, 山东农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泰安, 271018)
吕思勉与中国通史编撰
李波     
摘要:20世纪初新旧史学转型以来,史学风尚偏向仄专研究发展,而吕思勉重视通史的价值,主张研究学术须由博返约,"分之而致其精,合之以观其通"。清季民国时期产生的通史著作,"旨在独裁",各具特色,吕著中国通史则注重社会的一般状况,并形成了周赡绵密、平实冷峻的撰述风格;吕思勉研撰通史,不仅注意学习借鉴近代的科学知识,而且继承发展了传统史学的方法,凭借着其"通人之学"的学问根柢编撰成多种通贯各时代、博赡各领域的完整通史。
关键词吕思勉    中国通史    编撰    
LÜ Si-mian and the Compilation of General History of China
LI Bo
Abstract: Since the transformation of historical paradigm in the early 20th century, the fashion of historiography had tended to focus on the research of specialized histories. However, LÜ Si-mian claimed that the academic research should be shifted from extensiveness to specialization, and the research of histories of particular periods and general history were both important. During this period, the compilation of general history of China sought innovations and characteristics, therefore a variety of different styles of writings appeared. LÜ Si-mian focused on the study of social conditions and his books were characterized by comprehensiveness, closeness, plainness and strictness. As for researching and compiling methods, he could not only adopt modern scientific knowledge, but also follow and develop traditional methods, which leaded to his accomplishment of general history of China based on his profound scholarship.
Keywords: LÜ Si-mian    general history of China    compilation    

20世纪初新史学兴起,学界掀起了改造旧史的风潮,加之清季教育体制改革,兴办的各级新式学堂亟须适宜教学的国史教材,于是新式通史的编撰,成了当时史学革新的首要问题。然而在新的学科体制之下,随着分科治学、学术专门化趋势的不断加强,到了二三十年代,通史研撰在总体上日趋边缘、遭到冷落。自1930年代中后期起,由于时局剧变,许多学者又对撰写通史产生出了各种新的认识和评价。综论清季民国半个世纪通史编撰起起落落的发展历程,其中不能不提及吕思勉与他所编著的中国通史。1945年顾颉刚结算新式通史编撰的成绩,认为出版的数量虽然已经不少,但“较近理想的”仅有七部,其中就包括吕思勉的《白话本国史》与《中国通史》两书。而据目前统计,除了这两部书,吕思勉还先后编写过十种国史教科书,多为通贯各时代、周赡各领域的完整通史。本文将吕著通史置于20世纪上半期中国通史编撰的整体发展过程之中,试从通史编撰与专精研究、治史宗旨与撰述风格、研撰方法与中西之学三个层面进行探讨,冀以展现作者的通史撰述风格,衡量其通史著述的学术价值。

一 通史编撰与专精研究

吕著中国通史当年发行量很大,在学界中有着广泛深远的影响。如1923年初版的《白话本国史》,据严耕望讲,这部书“内容颇富,而且着眼于社会的变迁,也有很多推翻传统的意见,这在当时是非常新颖的”,是他曾经认真阅读并深受启发的第一部通史著作,到1930年代中期时阅读的人仍然非常多。严耕望非常推崇吕思勉的史学成就,把他与陈寅恪、陈垣、钱穆并称近代史学四大家,但若论在民国学术界的声光,吕思勉却不及其他三位。他分析所以出现这种状况,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即是近代史学风尚“重视仄而专的深入研究与提出新问题,发挥新意见”,而吕思勉治学风格“属于博赡一途,故不免为一般人所低估”。同时,他又特别强调:“博通周赡与精深有新解两途,学术创获诚然须专精有新解,但博赡仍是为学大道,且极不易,或许更难。” 作为精研中古政治制度与历史地理的专家,严耕望的这一番对吕氏学术地位“为一般人所低估”原因的评析,就涉及了近代史学界关于通与专、著史与考史的问题。

在民国史学界,“考据派”(或“史料派”)长期占据着主流地位。美国学者邓嗣禹观察到,中国史学界有一派学者“致力于微观专题研究,如一人的死期,一地的勘定,一个术语或专有名词的解释,似乎论文题目越专越好。撰写论文时,作者经常花费很大气力去搜集资料,绕许多复杂的弯路去证明一个细小的问题” 。当年齐思和即认为,史学界一人包办全史的时代已成为过去,近代以来的史学建立在专精研究之上,“无数的专题论文,在学术杂志中发表,成了我们现代史学的基础” 。关于这方面的讨论,其中最引人瞩目而又持续引发争议的,则是傅斯年的观点。他直接宣称:“历史学不是著史:著史每多多少少带点古世中世的意味,且每取伦理家的手段,作文章家的本事。近代的历史学只是史料学,利用自然科学供给我们的一切工具,整理一切可逢着的史料。”在他看来,编撰通史的做法不符合近代科学史学的准则,“我们反对疏通,我们只要把材料整理好,则事实自然显明了”。

尽管民国史学风尚整体而言偏重仄专研究,但通史的编撰无论是出于教学和研究的需要,还是社会一般的期许,其价值毕竟是不容抹煞的。所以,自新史学兴起以来,运用新观念、新方法编撰适合时代需要的中国通史,始终得到了一大批学者的重视和倡导。如章太炎早在1900年就拟成《中国通史略例》,提出建设新史的方案;何炳松于1928年编译《通史新义》一书,倡导运用西方最新的方法编撰通史;等等。而在近代史学界中,号召编撰新史最积极和影响最大的学者,无疑当推梁启超。1901年他写成的《中国史叙论》一文,即是他当时计划中通史的“叙论”部分。此后直到1920年代,梁启超犹认为“新史之作,可谓我学界今日最迫切之要求” 。对当时史学界已经显现的忽视通史的倾向,他甚为不满,称:“一般作小的考证和钩沉、辑佚、考古,就是避难趋易,想侥幸成名,我认为是病的形态。真想治中国史,应该大刀阔斧,跟着从前大史学家的作法,用心做出大部的整个的历史来,才可使中国史学有光明,发展的希望。” 此时他仍然在筹划“创造一新史”,并把已撰成的《中国历史研究法》列为该书第一卷暨“治史所持之器”。

对于梁启超等大力倡行研撰通史的做法,齐思和曾经评论:“梁氏不明通俗著述与研究著述之别,而号召天下研究整个的通史,结果他自己用了这‘治史所持之器’,并无成绩,而他人用这方法来治史也不会有成绩的。” 梁启超最后并未能如愿地完成一部中国通史,其间原因种种,大约不止一端,但判定其“并无成绩,而他人用这方法来治史也不会有成绩的”,则恐怕还是有些言过其实。关于梁启超的治史方法,吕思勉评价道:“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及《补编》系出自心裁之作,对于史学的意义,自不如外国史学家得科学的辅助者之晶莹,而论具体的方法则较为亲切。” 吕思勉在治学上曾深受梁启超的影响,自称“梁先生之著述殆无不寓目者。粗知学问,实由梁先生牖之,虽亲炙之师友不逮也” 。吕思勉一方面能够认识到“梁先生的史学,用严格的科学眼光看起来,或者未能丝丝入扣”;但另一方面又肯定“他那种大刀阔斧,替史学界开辟新路径的精神,总是不容抹煞” 。“才大工疏,事繁鹜博”的梁启超虽然最终没有完成其通史理想,但其一生中多次制定编撰的方案、目录,若将他所拟定的《中国通史目录》《中国文化史目录》《中学国史教本目录》等,与已经成书的吕著通史的目录内容进行认真对照,可以发现二者之间确实存在诸多的相同相通之处。如1924年梁启超鉴于当时流行的通史与教科书“全属政治史性质”,“关于社会及文化事项,虽于每朝代之后兼有叙述,然太简略,且不联贯”,提议今后的通史应该:“第一,以文化史代政治史;第二,以纵断史代横断史。” 无独有偶,吕思勉稍后于1920年代后期写成的《中国社会史》初稿、1940年初版的《中国通史》上册(该册又名《中国文化史》),即可谓以文化代政治、以纵断代横断的典范之作。而金毓黼则早在1925年读到吕著《白话本国史》之时,就已开始有意识地将梁、吕二人放在一起比较,他讲道:“梁氏之新计划不知何日实现?而吕氏之作已将梁氏所举六部融纳编中,虽体非纵断,而独绝众流,故自可贵,即他日梁氏之作有成,亦恐无以胜乎此耳。” 可以认为,梁启超关于新史编撰的诸多理念和构想,在吕著通史中得到了具体的贯彻实践与完善发展。

早在1921年《整理旧籍之方法》一文中,吕思勉就阐述过关于学术研究通与专的看法,他清楚地认识到近代学术的趋势已经“由混而趋于析”,指出:“近人每好言著中国通史,吾不知其所谓‘通’者,其定义若何?若仍如《通志》之所谓通,吾敢决其必失败,以其与学术进化之趋势相反也。……在今日,唯有从事于将旧时历史中应析出之部分,逐步析出,然后就各部分加以精密之研究而已。”不过,他又特别地强调说:“今后研究学问,固重在分科,但关于全般之知识,亦极关重要。所谓由博返约,实为研究学问之要诀。未博而先言约,则陋而已矣。”正如昔时章学诚所言“学贵博而能约”,吕思勉虽然充分认识到专精研究的必要,但他同时仍旧看重通史的价值。如上文所述,20世纪二三十年代以后,随着学术转型以及新学科体制的确立,“专家之业”取代“通人之学”,史学界普遍崇尚仄而专的研究,注重史料的发掘和考订,相对地,则忽略或轻视对史事的疏通。吕思勉对这种状况无疑是很不以为然的,他在一封私人信函中曾表达对当时所谓学界主流“考据派”(或“史料派”)的不满:“今日治新学之人,只知其所治之一门,出此之外,即茫无所知,而发言往往奇缪不可思议,颇为通人所诟病。其实所谓研治国故者,亦何尝不如是。尝见一北大派中人,其人在北大派中读书颇为广泛,而议论亦多窒塞不通,颇以为怪。” 倡行文化形态史观的雷宗海对于这种史学界状况,也发文批评道:“专家的时髦性,可以说是今日学术界的最大流弊。学问分门别类,除因人的精力有限以外,乃是为求研究的便利,并非说各门之间,真有深渊相隔。”他认为这与当时推行的教育科研体制有很大关系,“今日大学各系的课程,为求专精与研究的美名,舍本逐末。基本的课程,不是不设,就是敷衍塞责”。当年吕思勉读到雷氏文章之后,对其观点极为赞同,称“雷宗海先生的话,可谓实获我心”。

吕思勉在《史籍与史学》一书中谈及今后的“史学演进趋势”,指出:“学问至今日,不但非分科研究不能精,其所取资,并非专门研究者不能解。……然欲洞明社会之所以然,又非偏据一端者所能,则又不得不合专门史而为普通史,分之而致其精,合之以观其通,此则今日史学之趋向也。” 吕氏史著可以说即是努力按其“分之而致其精,合之以观其通”的原则编撰而成的。吕思勉治学虽然以博赡著称,但他在专史研究上也下过很深的功夫,不仅发表过大量专题论文,而且撰写了大批专史著作,这些专史包括:社会史一种、民族史两种、文字学四种、文学史四种、通俗史四种、史学与史籍七种、近代史六种、文化史两种、学术思想史五种、政治思想史三种,诚可谓领域广泛、述作宏富。他在诸项专史研究上的成就为其通史研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如黄永年在评述吕思勉后期创作的几部断代通史时所讲:“(他)几乎每个问题每一小点都下过功夫钻研,所以写出来的可以说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自己的东西。如果把这几部书拆散改写成单篇论文,恐怕要数以千计。” 只是这许多学术创见熔铸在大部头的书中,并不显露罢了。到20世纪末,林甘泉在讨论近代史著时,即认为“傅斯年为了摆脱传统历史编纂学的固定模式,强调科学的历史学应是‘考史’而不是‘著史’。其实历史编纂学也是历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直接反映编者的历史观点和掌握史料、处理史料的水平。就普及历史知识而言,通史和断代史有专题研究所无法取代的作用。1923年,吕思勉出版《白话本国史》,书中既有重要历史事实的叙述,又有必要的考据和议论”,很能够说明“著史”的学术价值和实际意义。

二 治史宗旨与撰述风格

中国古代曾经产生过一大批通史家和通史之作,然而在20世纪的新史家看来,传统史书“能铺叙而不能别裁”,“能因袭而不能创作”,已经落伍于时代的需求。新时代需要以新观念、新方法所写出的史书,1900年章太炎拟成《中国通史略例》,主张新式“《通史》之作,所以审端径隧,决导神思。其他人事浩穰,乐胥好博之士,所欲知者何既,旧史具体,自不厌其浏览”。由此,他提出:“今修通史,旨在独裁,则详略各异。” 新式通史不再如传统史书那样对历史上的人物和事件进行具体叙述、详细胪列,而是要从整体和全局出发去把握历史的发展进程,注重对历史脉络的梳理,追求对史事的综括概述。这种“文简于古人而理富于往籍”的新要求夏曾佑:《中国古代史》,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3页。,当然也更能考验史书作者择取史料、陶镕文辞的学识和能力。20世纪上半期中国通史编撰的整体情形,大致因应了章太炎最初的创议,各书的作者分别以其所秉持的治史宗旨“取义明志,事次文篇”,使这一时期的通史之作,一方面质量与水平参差不齐,另一方面则个性突出、风格鲜明。

提倡“今修通史,旨在独裁”,并非作史者可以随意地搬用史事去论证一己之见,更非“其所发的议论,空洞无实,或于史事全未了解,但将理论硬套者”,能够经得起考验的著作必须立足于详实的材料基础之上。正因为此,编撰中国通史向来被学者视为一项困难的事业。《四库全书总目通志提要》即论及:“其例综括千古,归一家言;非学问足以该通,文章足以镕铸,则难以成书。” 吕思勉在1920年拟定《白话本国史序例》时也谈道:“中国历史是很繁的。要想博览,很不容易。”他认为当时已出版的一些通史虽然简略,但又普遍存在两种毛病:“(1)其所谓简,是在全部历史里头,随意摘取几条,并不是真有研究,知道所摘出的事情,都是有关紧要的。(2)措词的时候,随意下笔,不但把自己主观羼入,失掉古代事实的真相;甚至错误到全不可据。” 此前,梁启超在《新史学》一文中批判旧史弊病时,同样谈到新史编撰所面临的困难,中国数千年历史,史料浩如烟海,“穷年莫殚”,而且“即使有暇日,有耐性,遍读应读之书,而苟非有极敏之眼光,极高之学识,不能别择某条有用,某条无用,徒枉费时日脑力。” 为了解决这一难题,当时就有不少学者提议并且筹划集合多人的力量纂修通史,顾颉刚就提出“最好的办法,是分工合作,先作断代的研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更可以产生一部完美的通史” 。分工合作纂修通史的办法,在具体的实践操作中并不像设想的那么简单,在当年的条件与情势下,这一提议也没有得到较好的贯彻落实。

对于20世纪初以来的新式通史,无论众纂还是独撰,能否经受得起读者的考验,是否具有长久的学术生命力,当年吕思勉曾经不无担心地谈道:“盖通史之作,意在除去(旧史)复重。然同异即在复重之中,考据之家,一字为实;又欲考史事,宜据原书,新书竞陈,势必舍新而取旧,具兹二义,通史之作,即诚突过前贤,犹或见弃来哲。况乎卷帙过钜,精力虽周,众纂则取诮荒芜,独修则贻讥疏漏。安得不如子玄所云今学者宁习本书,怠窥新录邪?” 回顾20世纪初以来一些通史仅仅首版即告绝版,之后便湮没无迹的尴尬命运,吕思勉的担心确实不无道理。

吕思勉与梁启超所虑,为张荫麟后来撰写《中国史纲》时所重申:“显然我们不能把全部中国史的事实,细大不捐,应有尽有的写进去。姑勿论一个人,甚至一整个时代的史家没有能力去如此做。即使能如此做,所成就的只是一部供人检查的‘中国史百科全书’,而不是一部供人阅读的中国通史。”他认为“写考据文章是很容易的”,而“写中国通史永远是一种极大的冒险”。为了写出选材合当、详略得宜的通史,张荫麟在《中国史纲》自序中提出了颇具哲学意味的判别史事重要性的“笔削”标准,并列出了用来统贯“动的历史的繁杂”的数个范畴。张书运思巧妙、文笔优美,并以“说故事的方式”出之,曾倍受学界肯定。但是,后来也有学者认为,该书的实际内容与自序所设定的目标之间,有着不小的差距,而且作者“整个写作风格,都显得轻灵有余、翔实不足” 。当然,更为令人惋惜的是这部史书仅仅写至东汉,而非一部完整的通史。张书之后,范文澜在编写《中国通史简编》时同样面临如何处理“丰富而又庞杂的大堆史料”的难题。《简编》是一部以唯物史观为指导编写的通史,作者的做法“是从广泛史料中选择真实材料,组成一部简明扼要的,通俗生动的,揭露统治阶级罪恶的,显示社会发展法则的中国通史”。这部书文笔凝练犀利,论述深入浅出,当年很受读者的欢迎。而范文澜本人后来却认识到这部书仍存有两个缺点:“由于片面的‘反封建’和‘以古说今’所造成的非历史观点的错误”;“在叙述方法上缺乏分析”而造成的“头绪混乱”。他认为这些都是应该检讨和改进的。

钱穆是吕思勉的早年弟子,所撰《国史大纲》在近代通史著作中,可谓自成一种风格。他认为“新通史,其最主要之任务,尤在将国史真态,传播于国人之前,使晓然了解于我先民对于国家民族所已尽之责任,而油然兴其慨想,奋发爱惜保护之挚意也” 。《国史大纲》成书于抗战期间,主要以士人政治与学术思想两大环节去看中国历史的演进面,进而阐明国家民族文化精神之所在,并欲以此精神召唤国魂,所以该书对中国的历史文化“阐其精微而弃糟粕于不论,通其大体而置细节于不顾” 。正是由于这种撰述的宗旨与风格,自从“引论”部分发表后,该书就在学界引起了强烈反响,毁誉不一。据钱穆忆讲,在该书正式出版之前,他曾将书稿呈请吕思勉为之校改,并得到了“我师特加赏识” 。不过,对于钱穆的学术,吕思勉本人还曾经做过这样的评价:“现在的学者中,我觉得钱宾四先生气象颇有可观;唯觉他太重视了政治方面,而于社会畸轻,规模微嫌狭隘而已。” 吕、钱二位皆为近代史学大家,吕思勉的这番褒奖中含有批评的话语,既道出了师生二人学术研究关切层面的不同,也反映出他们在通史编撰宗旨上的歧异。

吕思勉认为,近代史学家的治史宗旨“就是‘再造已往’。何谓再造已往呢?那就是已往的时代,虽然已往了,我们却要综合各方面,使其时代的情形,大略复见于眼前”。他认为研究历史就要研究社会的一般情形。关于政治与社会的关系,吕思勉在《中国通史》绪论中谈道:“其实政治只是表面上的事情。政治的活动,全靠社会做根柢。社会,实在政治的背后,做了无数更广大更根本的事情。不明白社会,是断不能明白政治的。”读吕氏史著,会发现其内容确实没有太多的关于所谓政治大事、各类盛事的阐述和议论,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对此没有见解,而是在他看来,为人所忽视的普通社会才最值得去关注。吕思勉认为旧史书的弊病就在于认识不到社会状况的重要,只注重特殊的人物和事件,却不知道特殊的事情总是发生在普通社会上的,现在研究史学则需要注重常人与常事,因为社会正是在这里面变迁发展的,“常人所做的常事是风化,特殊的人所做的特殊的事是山崩。不知道风化,当然不会知道山崩。若明白了风化,则山崩只是当然的结果” 。吕思勉治史眼光向下,措意民生日用与基层生活,这在吕著通史所设农工商业、财产、钱币、饮食、衣服、住行、婚姻、宗族、阶级等章节内容中能够体现出来。

当年童书业曾经把吕著《中国通史》与钱著《国史大纲》并论,称之为通史界的两部杰作,“吕著长于社会文化的叙述,钱著则长于国史大势的认识” 。而后严耕望比论钱氏与吕氏史著,则称:“钱书才气磅礴,笔力劲悍,有一贯体系,一贯精神,可谓一部近乎‘圆而神’之作;”“吕书周赡绵密,可谓一部近乎‘方以智’之作”;钱书所长在线索的贯串,吕书所长在材料的详备。吕思勉治史注重社会状况,凡社会活动的各个方面悉数摄取论列,但历史上的这类材料不仅数量较少,而且比较零散,搜辑整理颇为不易。吕思勉以一人之力,上迄先秦下至近世,通过对各种材料系统地整理考订,撰成多部通史与断代史,确属不易。诚如严耕望所言:“此种魄力与坚毅力,实在令人惊服。我想前辈成名史学家中,除了诚之先生,恐怕都难做得到,这不是才学问题,而是才性问题。”吕思勉为人不骛声名、恭勤不怠,为文下笔谨慎、忌发空论。吕氏史著行文中多见晓之以理,少有动之以情,这种周赡绵密、平实冷峻的著述风格,大概很难如钱穆的《国史大纲》那般在学界引发一时的轰动效应。

三 研撰方法与中西之学

1928年光华大学初创历史系,吕思勉担任系主任。在所拟定的课程设置计划书中,他讲道:“吾国史学夙称发达,惟今学问观点不同,一切旧籍均应用新方法整理,而非略知旧时史学门径,否则整理之工作,亦无从施。至于通知外国史事大概,明了现今世变之所由来,进而精研西籍,更求深造,亦今日学者所应有事也。”这番对课程设置理念的阐述,无疑也是吕思勉本人治学取向的体现,即不仅要了解传统史学的治学门径,还要精研西方的学术典籍,掌握新的知识和方法。20世纪上半期正值中国新旧史学转型的关键时期,吕著中国通史的研究方法与撰述体制,正反映出在学术转型时代传统和近代的冲突与传承、中学和西学的碰撞与融合。

在研究方法上,吕思勉既注意汲取近代的各种科学知识,又继承了传统的考据之学。他在《白话本国史》绪论中提出“现在研究史学,有两件事情,最应当注意的:其(一),是要有科学的眼光”;“其(二),是要懂得考据之学”。其一,“要有科学的眼光”,是主张采用近代科学的知识和方法研究历史,撰写史书。关于治史方法,吕思勉在其《历史研究法》一书中作过系统阐述。他认为现在研究历史,应该特别注意社会学、考古学、地理学、文学(包括训诂、文法等)等学科的知识,并须掌握社会进化、唯物史观等观念。在1920年前后撰写《白话本国史》之际,他就已提出用经济学、社会学的眼光研究相关史事,有助于了解社会的发展状况。譬如该书第一篇第九章,就借用了唯物史观来阐释春秋战国时期社会经济的大变迁:“(一)贵贱的阶级破,贫富的阶级起。(二)共有财产的组织全坏,自由竞争的风气大开。是春秋战国时代社会的一种大变迁,是三代以前和秦汉以后社会的一个大界限。”1940年前后吕思勉撰成《中国通史》,自称“此书之意,欲求中国人于现状之所由来,多所了解。……又多引各种社会科学成说,以资说明”。该书出版后,童书业对之非常推重,他认为这部通史“尤其不可及的,是他能利用社会科学来探究历史,为中国史学界开辟一条新路径”。该书对各种社会科学的运用非常充分,例如第一章“婚姻”探究历史上的婚姻状况,就汲取了马林诺夫斯基《两性社会学》、罗维《初民社会》等诸多社会学的研究成果。而且该章中还对现行的夫妇制度、家庭制度等进行了反思和批评,提出了一些颇为新颖大胆的观点,即如顾颉刚在评论该书时所说:“叙述中兼有议论,纯从社会科学的立场上,批评中国的文化和制度,极多石破天惊之新理论。”

其二,“要懂得考据之学”,是主张采用传统的历史考据学。对此,吕思勉在《白话本国史》绪论中强调:“必须懂得这一种方法,一切书才都可以读,一切材料才都可以使用” 。吕思勉继承了清代学者读书做札记的治学方法,他的多部史著是以读书札记为基础编写成的,以至于严耕望认为其著作“直以札记体裁出之,每节就如一篇札记” 。在吕著通史中,关于史事考据的内容占据着相当大的比重,书中“且必著明其如何考据而得,俾学者并可略知考据的方法”。金毓黼即称:“近人吕思勉氏之中国通史,系用虫蛀式治史法,著重于分析,如身入大宅之中而细数其所藏。” 曾有人因而“嫌其太深”,认为吕著通史不够通俗易懂。对此,吕思勉曾在《新学制高级中学教科书本国史》例言中谈道:“书中关涉考据的地方很多,似乎太专门了些”,然而“历史是供给各种学问以正确的材料的,其本身的材料不能不正确,无待于言。这是不得已的事。提高学科的程度,其关键全在于此”。吕思勉一生治学好讲求考据,他自己曾讲:“人家都说我治史喜欢讲考据,其实我是喜欢讲政治和社会各问题的,不过现在各种社会科学,都极精深,我都是外行,不敢乱谈,所以只好讲讲考据罢了。” 可见,在新传入的西学知识与传统的考据学之间,他对于运用后者更加自信。

在编撰体制上,吕思勉通过融会古今中外的史书撰述方法,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吕著通史体制。新史学兴起以来的通史编撰,如夏曾佑的《最新中学中国历史教科书》、章嵚的《中华通史》和王桐龄的《中国史》等,皆借用了外国史书依照历史分期编排章节结构的做法。吕思勉前期所编撰的通史,如《白话本国史》、《高级中学教科书本国史》等,也是按照分期把全书分为上古、中古、近古、近世、现代五个篇章,依次讲述。这种直接搬用域外史书体制的做法,起初对于新史的编撰与推行,曾发挥过很大的积极作用,但后来却不断遭到学者的非议。自1930年代中后期起,吕思勉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也发生了转变。他并不反对研究通史采用分期的方法,但特别强调要依据中国历史的实际情形划分时期,如他在《先秦史》总论中所讲:“今之治国史者,其分期多用上古、中古、近世、现代等名目,私心颇不谓然。以凡诸称名,意义均贵确实,而此等名目,则其义殊为混淆也。梁任公谓治国史者,或以不分期为善,其说亦未必然。然其分期,当自审史事而为之,并当自立名目,而不必强效他人,则审矣。” 吕思勉在1940年代以后所撰写的几部断代史,即大体上体现了他后期对历史分期的认识。吕著《先秦史》《秦汉史》《两晋南北朝史》《隋唐五代史》四部史书,虽然称为断代史,但若将它们放在一起,其实即是一部中国通史的前四分册,或如钱穆《师友杂忆》中所讲,是其全部《国史长编》的几个分编。这在当年《先秦史》的初版说明中讲得非常清楚:“吕诚之先生以其毕生精力研究中国史,计划着编著一部理想的中国通史,按照中国历史自然发展的阶段分成若干部分,先秦史就是这中国通史中断代的第一部分。” 当时顾颉刚亦曾对人谈及这几部史书:“吕先生《通史稿》积叠已多,如能年出一二册,则五六年可毕。此书一出,邓氏《二千年史》(即邓之诚《中华二千年史》)自然倒坠。” 实际上,五代以后的《宋辽金元史》与《明清史》两部,吕思勉也已作了许多准备,可惜由于身体、环境等原因而未能成书,他计划的这部“理想的中国通史”也就没有全部完成。

吕思勉后期编撰的史书,放弃了此前按照历史分期编排章节的做法,而是把全书分成“社会文化”与“政治沿革”两大部分。吕氏史著所采用的这种编排方法,很大程度上参照了传统史书的内容体制。黄永年称其中“社会文化”部分是一部新《文献通考》,“政治沿革”部分是一部新的《通鉴纪事本末》 。吕思勉在《中国通史》绪论中讲:“马端临的《文献通考·序》,把历史上的事实,分为两大类:一为理乱兴亡,一为典章经制。这种说法,颇可代表从前史学家的见解。”他认为这两大类,“前者可称为动的史实,后者可称为静的史实。史实确乎不外这两类”,但是传统史书往往“限其范围于政治以内,则未免太狭了”。鉴于此,吕著《中国通史》把研究的范围“大加扩充”。如“社会文化”部分,包括婚姻、族制、政体、阶级、财产、官制、选举、赋税、兵制、刑法、实业、货币、衣食、住行、教育、语文、学术、宗教十八章内容,近乎涉及了社会的各个领域,“虽类似正史诸志,而实不同。除政制外,多无所凭借,无所因袭,所列章节条目虽尚不无漏略,但大体已很周匝赅备,皆采正史,拆解其材料,依照自己的组织系统加以凝聚组合,成为一部崭新的历史著作,也可说是一种新的撰史体裁” 。这些内容远非传统的典制体史书所能涵盖,其对传统史书的内容体制可谓既有继承,更有发展。

自清季民国以来,中国传统学术一直处于不断衰退的过程之中,以至于后来有学者慨叹:“到了今天,很少有人能够离开某种西方的思维架构,而直接面对中国的文学、思想、历史了;他们似乎只有通过西方这一家或那一家的理论才能阐明中国的经典。” 身处学术转型时代的吕思勉,接受过系统的旧式教育培养,具备丰厚的传统学养,后又积极汲取了西方近代科学的知识和方法,如徐哲东在评论其学时所言:“群经小学,诸史百家,靡不究贯,亦取异域之说相检度。”

吕思勉治学领域广泛、规模宏大,新旧兼具、古今贯通,他认同并且实践的是一条由博返约、自专趋通的学术道路,注重学术的积累之功,从基础逐步做起,厚积薄发、博观约取。他凭借“通人之学”的根柢研治史学,重视通史的研究与编撰,先后编撰成多种通贯各时代、周赡各领域的完整通史,这些史著不仅在20世纪上半期的史学界产生了深远影响,迄今依然在不断地翻版重印,并广受推重。这一切,对当下中国通史的研究与编撰应不无启发与借鉴价值。

顾颉刚:《当代中国史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81页。
这十种史书,按照初次出版或印制的时间先后,依次为:《高等小学校用新式历史教授书》(1916年),《高等小学校用新法历史参考书》(1920年),《新学制高级中学教科书本国史》(1924年),《复兴高级中学教科书本国史》(1934年),《高中复习丛书本国史》(1935年),《初中标准教本本国史》(1935年),《更新初级中学教科书本国史》(1937年),《本国史》(1942年),《本国史复习大略》(1944年),《初级中学适用本国史补充读本》(1946年)。
《白话本国史》作为较早的一部完整有价值的新式中国通史,当年广受好评。严耕望之外,唐长孺、杨宽等也都自承曾经深受这部书的影响。顾颉刚称此书史识丰富、笔调流畅,“为通史写作开了一个新的纪元”;金毓黼认为“此书有系统,有断制,堪称中国史之第一名作,并世作史诸家未能或之先也”。参见顾颉刚:《当代中国史学》,第81页;金毓黼:《静晤室日记》,沈阳:辽沈书社,1993年,第1470页。
严耕望:《治史三书》,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77—179页。严耕望与余英时都曾经讲过师从钱穆研读通史、培养通识的学习经历,他们后来虽以研究政治制度史、学术思想史的专家称著于世,但读书治学皆注重讲求贯通和全局观。可见,以“专家之业”名世者,未必不需要具备博赡通贯的学识。这大概就如当年何炳松所论,“通史实即共通之历史”,属于“吾人之历史知识中始终留有不可或缺之部分”,“故通史之为物无异一切专史之连锁,通史中之事实无异专史中事实之配景”。参见何炳松:《通史新义》,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84页。
我国传统史学上的马、班优劣之争就涉及关于通史价值的评价,例如对于司马迁《史记》这部纪传体通史,刘知幾批评“其为体之失者”、“撰录之烦者”,郑樵则称扬“六经之后,唯有此作”。从古代史学的通与断之争到近代的通与专之争,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通史编撰客观存在着的问题与困难。
[美]邓嗣禹:《近50年的中国历史编纂学》(原载美国《远东季刊》1949年2月),李扬眉、周国栋译, 《山东社会科学》2004年第6期。
齐思和:《近百年来中国史学的发展》,《燕京社会科学》1949年第2卷。
傅斯年:《傅斯年全集》第3卷,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3—10页。
若进一步考查,会发现在20世纪上半期史学界很多偏重于专精研究的学者,并非完全认识不到通史研撰的重要价值,而是认为“在专史没有完全弄好以前”,编撰通史“不是件容易事”,难以做到尽善尽美(参见聂崇岐:《三十年来国学界的概况》,《益世报》1946年10月10日)。即便是曾经大力“反对疏通”的傅斯年,在“九一八事变”以后,随着国内外形势的变化,也积极从事编撰《东北史纲》,这显然背离了他往常所表现出的对“著史”的态度。
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1页。
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314页。
齐思和:《近百年来中国史学的发展》,《燕京社会科学》1949年第2卷。
吕思勉:《怎样读中国历史》,氏著《吕思勉论学丛稿》,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530页。
吕思勉:《辩梁任公〈阴阳五行说之来历〉》《史学上的两条大路》《整理旧籍之方法》,氏著《吕思勉论学丛稿》,第201页。
吕思勉:《辩梁任公〈阴阳五行说之来历〉》《史学上的两条大路》《整理旧籍之方法》,氏著《吕思勉论学丛稿》,第585页。
梁启超:《中学国史教本改造案并目录》,氏著《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三十八》,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26页。
该书曾于1985年以《中国制度史》为书名,由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发行,由于历史原因,此版对原稿作了较大幅度的删改;2007年、2015年该书又先后收入《吕思勉文集》与《吕思勉全集》,皆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书名恢复为《中国社会史》,内容完全依照作者原稿。
金毓黼:《静晤室日记》,第1471页。
吕思勉对梁启超史学的继承和发展,不仅表现在外在的治史方法上,还表现在内在的学术精神上。例如,1923年梁启超提出《治国学的两条大路》,一条为文献的学问(“整理国故”),一条为德性的学问(内省和躬行);1941年吕思勉则提出了《史学上的两条大路》,“一条是对治学的人说的,一条是对治事的人说的”。吕、梁二位作为从中国学术文化传统中转型而来的学者,他们做学问不仅“为人”还要“为己”,一方面追求纯粹的学术研究,一方面仍然在或自觉或不自觉地用之以立身行事。
吕思勉:《辩梁任公〈阴阳五行说之来历〉》《史学上的两条大路》《整理旧籍之方法》,氏著《吕思勉论学丛稿》,第489—490页。
李永圻、张耕华:《吕思勉先生年谱长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689页。
吕思勉:《孤岛青年何以报国》,氏著《吕思勉论学丛稿》,第360—361页。
吕思勉:《史籍与史学》《中国史籍读法》,氏著《史学与史籍七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80—81页。
黄永年:《回忆我的老师吕诚之(思勉)先生》,吕思勉述、黄永年记:《吕思勉文史四讲》,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6页。
林甘泉:《二十世纪的中国历史学》,《历史研究》1996年第2期。
章太炎:《中国通史略例》,氏著《章太炎全集》(三),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331页。
夏曾佑:《中国古代史》,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3页。
不同学术旨趣和撰述风格的多种史书同时并存,吕思勉是很赞成的,他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读者可以自行选读史书,并相互参证,“而作史者亦得各抒所见;这是于史学大有裨益的”。这些各成一家之言的著作,“其好坏,最好任人评论”;“其信否的程度如何,一以我们按照严格的史学方法所评定者为断”。参见吕思勉:《历史研究法》,《史学与史籍七种》,第32、33页。
吕思勉:《史籍与史学》《中国史籍读法》,氏著《史学与史籍七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107页。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第11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年,第25—26页。
吕思勉:《白话本国史·序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1页。
梁启超:《新史学》,《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九》,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6页。
顾颉刚:《当代中国史学》,第85页。
梁启超曾指出:“普遍史并非由专门史丛集而成。作普遍史者须别具一种通识,超出各专门事项之外,而贯穴乎其间。”(参见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第38页)显然,众人分工合作纂修的通史,各个部分之间往往缺乏深广的关联度,全书难以形成“超出各专门事项之外,而贯穴乎其间”的那种通识和气脉。
吕思勉:《史籍与史学》,《史学与史籍七种》,第56页。
张荫麟:《中国史纲·自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1—9页。
王晴佳:《中国史学的科学化—专业化与跨学科》,罗志田编:《20世纪的中国:学术与社会·史学卷》,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658页。
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4页、第848—850页。
钱穆:《国史大纲·引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8页。
诵甘:《纪念钱师宾四先生》,无锡县政协编:《钱穆纪念文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50页。
钱穆:《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北京:三联书店,2005年,第60页。
吕思勉:《从章太炎说到康长素梁任公》,《吕思勉论学丛稿》,第406页。
吕思勉:《史学与史籍七种》,第25页。
吕思勉:《中国通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2、3页。
吕思勉讲过这么一段话:“我则以为人最朴素的,而亦最真实的,是自己的生活。构成自己的生活的,就是环我而处的人,亦就是社会。所以社会的惨舒,社会上人的苦乐,是最足以激动我的感情,而亦是最足以培养人们的感情的。”吕思勉平时非常关切身周民生日用与民俗风物的情形,曾经辑录了大量的相关资料,可惜这些资料连同他的日记、笔记大部分都损毁于抗战时期。参见吕思勉:《蔡孑民论》,氏著《吕思勉论学丛稿》,第358页。
吕思勉:《吕著中小学教科书五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315页。
童书业:《读钱著国史大纲》,《童书业著作集》第3卷,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738页。
严耕望:《治史三书》,第194、195页。
严耕望:《治史三书》,第179页。对于吕思勉的治学精神和学术成就,当年顾颉刚即非常感佩,他认为吕思勉作为耆年硕学,“孜孜不息,熟诵二十四史,所成著述均极切实”,能够对国史材料做系统全面的整理考订,编撰中国通史“此一大业必须经其草创方有坦途可行”。参见顾颉刚:《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名誉研究员》,《顾颉刚全集·宝树园文存卷二》,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256页。
李永圻:《吕思勉先生编年事辑》,上海:上海书店,1992年,第142页。
吕思勉:《白话本国史》,第9页。
吕思勉:《历史研究法》,《史学与史籍七种》,第34—39页。
吕思勉:《白话本国史》,第143页。
吕思勉:《中国通史·自序》,第1页。
童书业:《介绍一部最有价值的中国通史》,载《美商青年月刊》1941年第6期。
顾颉刚:《当代中国史学》,第82页。
吕思勉:《白话本国史》,第9页。
严耕望:《治史三书》,第180页。
吕思勉:《吕著中小学教科书五种》,第311页。吕思勉希望自己的著作可以做研究国史的“门径之门径、阶梯之阶梯”,所以,吕氏史著中对于引据的材料,均注明了篇名卷次,以方便读者参考使用。
金毓黻:《静晤室日记》,第5014页。
吕思勉:《吕著中小学教科书五种》,第105—106页。
吕思勉:《从我学习历史的经过说到现在的学习方法》,《吕思勉论学丛稿》,第579页。
如何炳松反对采用历史分期的方法,他认为:“第一,因为人类的进化,不是可以截然分开的。第二,因为各期的事业,往往犬牙交错的。历史的分期,完全将我们历史的配景弄错了。”再如日本史家内藤湖南认为,中国仿效其他国家划分时期的做法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中国的文化是独特的,“形成一种文化的自然发展的系统,有如构成一部世界史”。参见何炳松:《译者导言》,[美]鲁滨逊:《新史学》,何炳松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0页;内藤湖南:《中国史通论·绪言》,夏应元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第4、6页。
吕思勉所著通史与教科书种数较多,成书时间间距较长,不仅历史分期前后不同,在内容上亦有所差异。例如,在先秦史料的取材上,前期著述侧重今文经学典籍,后期则今、古文经学材料并重;在对史事的看法上,如中国民族起源和宋金和战等问题,后期对前期书中的某些观点进行了修正。
吕思勉:《先秦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3页。
钱穆:《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第61页。
李永圻:《吕思勉先生编年事辑》,第216页。
沈津:《顾廷龙年谱》,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128页。
黄永年:《回忆我的老师吕诚之(思勉)先生》,吕思勉述、黄永年记:《吕思勉文史四讲》,第5页。
吕思勉:《中国通史》,第6页。
严耕望:《治史三书》,第179页。
余英时:《中国现代的文化危机与民族认同》,氏著《现代危机与思想人物》,北京:三联书店,2005年,第39页。
李永圻、张耕华:《吕思勉先生年谱长编》,第703页。吕思勉生平未有入校求学的经历,其学问基础来自少时身边的父母师友,他曾经回忆说:“当时的风气,是没有现在分门别类的科学的,一切政治上社会上的问题,读书的人都该晓得一个大概,这即是当时的所谓‘经济之学’。我的性质亦是喜欢走这一路的。”吕思勉当年所接受的实为中国传统的通才式培养,吕氏史学就是建立在这种“通人之学”的基础上。其实我们不难发现,近代以来,吕思勉、钱穆、陈寅恪、陈垣等有成就的史学家,都是深植于和接续着中国传统学术的,反之,则如唐德刚所言:“有些真能大幅度摆脱传统的学人,却往往由于传统训练不足,而流于浅薄皮相。”参见吕思勉:《从我学习历史的经过说到现在的学习方法》,氏著《吕思勉论学丛稿》,第579页;唐德刚:《史学与红学》,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