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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2, Vol. 44 Issue (2): 118-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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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本文  

方笑一. 论朱熹经学与文章之学的关系[J]. 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2, 44(2): 118-122.
FANG Xiao-yi.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Zhu Xi's Studies of Classics and Writing Ancient-style Essays[J]. Journal of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2012, 44(2): 118-122.

基金项目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宋代经学与散文关系研究”(09YJC751029)阶段性成果之一
论朱熹经学与文章之学的关系
方笑一     
(华东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 上海, 200241)
摘要:理学宗师朱熹之经学与其文章之学的关系,尚未引起足够关注。他在奏疏的写作中时常引用《尚书》经文,除了利用《尚书》的劝谕功能影响帝王,还通过对经文的阐释,引导帝王接受自己的理学体系。与北宋儒者不同,朱熹十分注重阅读经书的主观感受与趣味,并在文章中传达、显现这种趣味。在记、序这两种文体的创作中,朱熹或阐发经义以提升立意,或反思学习经书的方式,或重绘经典传承的学术谱系,使其文章具备了深刻的学术内涵。
关键词朱熹    经学    文章之学    关系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Zhu Xi's Studies of Classics and Writing Ancient-style Essays
FANG Xiao-yi
Abstract: As a master of Neo-Confucianism in the Song Dynasty, Zhu Xi wrote many ancient-style essays which were related to his studies on Confucian classics.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his studies on classics and essays deserves attention. Zhu often quoted from the Book of History in creating his memorials to the emperor in order to give some advice to him and lead him to accept the system of his own Neo-Confucianism. He paid more attention to his feelings, experiences and interests in reading Confucian classics than those Confucians in the Northern Song, and expressed his tastes in his writing ancient-style essays. In his writing styles of "record" and "preface", he deepened these essays' theses by his interpretations or reflections of classics. His essays are therefore rich in their implications.
Keywords: Zhu Xi    learning of classics    ancient-style essay    relationship    

讨论宋代经学与文章之学的关系,一到南宋时期,理学家自然成为不可回避的对象。理学家对文学虽然不无偏颇的观点,但从他们的文章创作实践来看,在南宋绝对堪称文章作手。故而,尽管学术界对南宋文章之学的研究仍嫌不足,但对理学家这一特殊创作群体却不乏关注,如闵泽平的《南宋理学家散文研究》就是这方面的专著。对于理学集大成者朱熹的文章理论与创作,更是多有专门的论述。这些成果在朱熹文学研究方面作了荜路蓝缕的工作,对我们全面认识朱熹文章之学不无裨益。

朱熹是对传统中国社会后期影响至深的重要人物,其最主要的贡献在于学术研究。朱子之学广大精深,贯于四部,在文章方面,明人杨琢曾有这样的评价:“朱子文章在天下后世,与元气相为流通,与天地相为悠久。”清人洪亮吉也说:“南宋之文,朱仲晦大家也。”我们倘若要深入研究朱熹的文章创作,就必然要充分揭示其学术对文章的影响。朱熹的理学在今天的哲学史家眼中俨然是一个概念与概念、范畴与范畴环环相扣的完整体系,其与朱子文学思想、观念的关系问题,学界亦多有讨论。但从学术史来看,理学在很大程度上是依托对儒家经典的诠释展开的,换言之,理学是根植于儒家经学而生成、发展起来的。理学家为了突出理学的学术贡献,在某些场合倾向于将理学与经学加以区隔,如程颐曾说:“后之儒者,莫不以为文章、治经术为务,文章则华靡其词,新奇其意,取悦人耳目而已;经术则解释词训,较先儒短长,立异说以为己工而已。如是之学果可至于道乎?”但事实上,理学和所谓的“解释词训,较先儒短长,立异说”是无法分开的。二程之学如此,朱子之学更是如此。朱子曾撰多种经学著作,备受瞩目。《朱子语类》一百四十卷中,《四书》占五十一卷,《五经》占二十九卷,讨论经学的语录数量过全书之半。此外,朱子文集中也多有论经之文,既不乏对经书文字的训释,也有义理的阐扬。总之,作为理学集大成者的朱熹,其经学成就是毋庸置疑的。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朱熹的经学思想不仅是他整个学术思想十分重要的组成部分,也是他哲学思想的根基。”

既然经学在朱子学术中具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和意义,那么,在讨论朱熹之学与其文章的关系时,我们就不仅仅需要考虑理学与文学的关系问题,也应当充分重视其经学对文章的影响,这样才有可能对朱熹的文章有比较深入的认识。

一 《尚书》劝谕功能与奏疏写作

儒家经典的一大功能是教化和劝谕,教化多由上及下,由帝王而臣民;劝谕则是由下至上,目的是使帝王有所改变,接受自己的主张。古人认为,奏疏的写作目的,是以“文辞告君”、“以书陈事”,在这一过程中,臣子是否“罄其忠爱之诚”是至关重要的。为了表现自己的忠诚,也为了增加文章对皇帝的影响力和说服力,朱熹在奏疏类文章中,尤喜引用《尚书》,在古人眼中,它无疑具有“恢弘至道,示人主以轨范”的政治劝谕功能。这与朱熹奏疏的写作目的是一致的。因而,《尚书》中有些语句被朱熹在不同的奏疏中反复多次引用,他对这些语句的解释和运用颇堪玩味。如《周书·召诰》中召公对周成王说:“王乃初服,呜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这是将成王初理政事比喻为教养小孩子,在其刚生下来之时,就应当使他“自遗智命”,也就是“习行善道”,秉承上天赐予他的“贤智”。即教导帝王行善,要从娃娃抓起。朱熹奏疏中两次引用召公的这一告诫:一是在绍兴三十二年八月孝宗即位之初所上的《壬午应诏封事》。该文引《尚书》此语及《孟子·公孙丑上》“虽有智慧,不如乘势”之语,接着对孝宗说:“方今天命之眷顾方新,人心之蕲向方切,此亦陛下端本正始、自贻哲命之时,因时顺理、乘势有为之会也。”二是在淳熙十六年光宗即位之后,朱熹撰《己酉拟上封事》,其中引文更为完整:“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历年,知今我初服,……肆惟王其疾敬徳。”一同被引用的还有《商书·伊训》中伊尹告太甲之语“今王嗣厥徳,罔不在初”,及《商书·咸有一德》的“今嗣王新服厥命,惟新厥徳”,都是借古人对新君的期望来敦促光宗“变革”和“自新”。我们再来看朱熹本人对《召诰》中这段话的解释:“王之初服,不可不慎,其习犹子之初生,不可不慎。其所教,盖习于上则智,习于下则愚矣。故今天命正在初服之时,敬徳则哲,则吉,则永年;不敬则愚,则凶,则短祚也。”相较而言,在封事中,朱熹对引文的解释甚为简练,且从好的一面说,以冀望勉励为主,这是考虑到新即位的君主或许更易接受;在正式解释经义之时,则从好坏两方面都说,兼求勉励和警示的效果,而且文句也齐整相对。

如果说,上述两篇封事引用《尚书》仍属于一般性的引经据典,那么,在对《尚书》中另一段话的引述中,朱熹就真正显露出他理学宗师的本来面目。这段话是《大禹谟》中舜对禹说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此语所体现的观点在朱熹理学思想中有特殊的地位和意义,我们的关注点是,他在奏疏中如何运用此语,这些奏疏包括《壬午应诏封事》、《戊申封事》、《癸未垂拱奏札一》、《延和奏札二》和《延和奏札五》。综合起来看,朱熹引用此语的目的有二:首先,劝导帝王从事于正确的学问。如《壬午应诏封事》中,朱熹先引此言,然后说明怀有非凡天赋的尧、舜、禹等圣君仍有学习的必要性:“虽生而知之,亦资学以成之。”而帝王究竟该学习什么?这是朱熹要着重阐明的问题。在他看来,孝宗的学习已经流露出两种偏好:“讽诵文辞,吟咏情性”,以及“颇留意于老子、释氏之书”。而文辞和佛老显然不该是君主应当着力关注的正道,因此,朱熹用舜授大禹的传心之言告诫孝宗:“‘致知格物’者,尧舜所谓精、一也;‘正心诚意’者,尧舜所谓执中也。”这才是“帝王之学”的正道。《癸未垂拱奏札一》也表达了相似的意思。其次,在余下的几篇奏疏中,朱熹用此舜、禹传心之言强调帝王“正心”的重要性。所谓“正吾此心,而为天下万事之本”。《延和奏札二》更具体说明了由天理、人欲的对立所导致的“心”的正邪,《延和奏札五》中也有类似的表达。

由此可见,朱熹在奏疏中引用“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并不只是从一般意义上对帝王的为学进行劝谕,而是明显想诱导他理解和接受朱熹自己的理学思想体系。他在奏疏中对这四句经文的解释也详细得多,甚至可以看作理学体系的一个缩微版本。也就是说,作为理学家的朱熹,他的目的是要劝谕帝王从根本上接受理学,接受他对舜、禹传心之言的解释。此时,《尚书》的劝谕功能经过朱熹的阐发和利用,十分自然地与这些奏疏的写作目的导向结合在一起。朱熹的奏疏文本对《尚书》经义的阐发,对整篇奏疏的建构具有重要的引领作用,不仅仅是一种逞腹笥之博的装点。

二 “谈经之趣”在文章中的显现

除了奏疏这类针对帝王而作的文章之外,朱子文集中还有数量众多的各体文章与经学息息相关。除了一般性的引经据典之外,其文章中对于儒家经典的思考、品评、探讨及与同道的交流时有所见。这种热情与兴趣,与先前的经学家颇为不同。宋代经学的新变一般认为始于北宋仁宗庆历年间,当时也形成了一个经学家的共同体。他们的经学研究也有鲜明的一致性,比如质疑经传、直探本义等等。虽然得出的结论有时未免主观,但讨论经典的态度是较为客观的。而阅读朱熹论及经典和经学的文章,会产生一个明显的感觉,就是他对儒家经典意义及阅读方式的探讨,常与自己的主观体验相结合。这里所说的主观体验,并不是对与现实生活相关的经验的感知,而是指对学术的内在心灵感受和体悟。借用朱熹自己的话来说,这或许可以称为“谈经之趣”:

至于谈经之趣,足以见其文之所以为本;论事之章,足以见其学之所以为用,又皆明白磊落,间见层出于其间。

对儒家经典的探讨论辩,被视为一种乐趣,充满了智性的愉悦。而这种愉悦,并不仅仅针对经义的讨论本身,还包括对儒家经典阅读次第和阅读方式的探索谈论。如在致张栻的信中,朱熹这样描述读经的感觉:“圣贤之言,平铺放着,自有无穷之味,于此从容潜玩,默识而心通焉,则学之根本于是乎立,而其用可得而推矣。”接着讨论《论语》旧注之失。在谈到如何在讲筵中向帝王讲授《孟子》时,朱熹建议说:“不若劝上万几之暇,日诵一二章,反复玩味,究观圣贤作用本末,然后夜直之际,请问业之所至而推明之。”由此可见,朱熹所主张的经典阅读方式是从容潜心、反复玩味,这无论是对于朱熹本人,还是对于皇帝,都是同样适用的。

在谈论经典阅读的问题时,朱熹尤为关注《四书》,而非五经。他认为要深入了解儒家经典之趣味,应从《大学》入门,之后“乃可读《语》、《孟》、《中庸》,先见义理根原体用之大略,然后徐考诸经以极其趣”,而尤当“深以贪多躐等、好高尚异为戒”。《四书》之中,《论》、《孟》读法又自不同:

《论语》一章不过数句,易以成诵,成诵之后,反复玩味于燕闲静一之中,以须其浃洽可也。《孟子》每章或千百言,反复论辩,虽若不可涯者,然其条理疏通,语意明洁,余读而以意随之,出入往来,以十百数,则其不可涯者,将可有以得之于指掌之间矣。

作为朱熹最为看重的儒家经典,《论》、《孟》各有妙处,但朱熹所主张的阅读方式不同。《论语》每章短小,因此朱熹认为应先背诵,然后反复玩味,体会其义。《孟子》每章篇幅较长,论辩色彩浓厚,文章逻辑性强,假如一句句玩味,很有可能会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因此朱熹主张“以意随之,出入往来,以十百数”,这样就比较容易把握《孟子》每章总体的内容。用现代文学批评的术语来说,读《论语》法类似于“新批评派”所主张的“细读法”(close reading),强调“多重回溯性阅读”。而读《孟子》法,类似于现代阅读学所主张的“扫读法”(scanning)。对于不同的经典而言,这两种阅读方式各有千秋,又各得其趣。朱熹在谈论经典阅读方法时,还善于结合自身学习经典的经历和体会。如在《论语要义目录序》一文中,除了追溯《论语》学术史外,他还详细回顾了自己从十三四岁起学习《论语》的经历,由早年的“未通大义”,到中岁“历访师友,以为未足”,“遍求古今诸儒之说”之后“益以迷眩”,到晚年“知其穿凿支离者固无足取”,其中逐步领悟经义的过程和方法,尤值得后学借鉴。

三 经义阐发、经学反思与记、序创作

在宋文中,就实际创作情况来看,记、序与经学的关系可以说是相当密切。这是因为,宋代的记偏重议论,而对儒家经义的阐发一旦融入其中,则有助于提升文章的立意,使文中议论更出新意、更具理论品格。自唐代以来,序文的写作本来就比较自由,经解序涉及经学本是题中应有之义,赠序、字序等其它类别有时也需要借助经义的阐说来获得意义的支撑。从朱子文集中所收录的记、序二体文章中,我们不难得到印证。

记、序文写作与经学的关系,具体说来可分为两种情况。一是文章写作对象直接关乎经文的意义,写作时当然要对经义进行充分地阐发。

如朱熹的友人黄仲本以“复”名斋,请朱熹为之作记。朱子请教斋名的意义之后,在文章第一段一开头就解释了《周易》的“复”卦:“昔者圣人作《易》,以拟阴阳之变,于阳之消于上而息于下也,为卦曰复。复,反也,言阳之既往而来反也。”接着从天的阴阳往复变化谈到人的“本心”的存在,最后再次归结到复卦的意义上来:“圣人于复之卦,所以赞其可见天地之心,而又以为德之本者,其不以此欤?”这一段文字,通过对《周易》卦义的解释和灵活运用,对斋主告知的斋名意义予以提升。把经义阐发放在文章开头,既显得磅礴大气,又不乏理学导化人心之作用,可谓恰如其分。同样的情况还有《存斋记》、《味道堂记》等文。正因为纳入了经书义理,原本寻常的“斋”、“堂”等书写对象具备了耐人寻味的新的意义。

在序文中,这种直接阐发经义的情况主要见于字序。字序虽源自唐代,但存世的作品寥寥,到了宋代获得极大的发展,这和宋人喜好议论的文化性格有关。朱熹在《魏甥恪字序》中,对前来求取名字的魏茂孙怀着一丝忧虑,“患其无所作为之志”,因此给他取名“恪”,字“元作”。文章一开始便点出名字的出处:《诗经·商颂·那》的“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温恭朝夕,执事有恪”四句。接着对“作”和“恪”分别作解释,以明言勉励之意。

另一种情况,是文章的内容本与经文无关,但朱熹在写作时依经立义,并以文学手段,将抽象的经义形象化,文章也因之血肉丰满。在代刘共父作的《王梅溪文集序》中,朱熹从《周易》的阴阳入手,为君子和小人各绘出一幅生动的画像:

故圣人作《易》,遂以阳为君子,阴为小人其所以通幽明之故,类万物之情者,虽百世不能易也。予尝窃推《易》说以观天下之人,凡其光明正大,疏畅洞达,如青天白日,如高山大川,如雷霆之为威而雨露之为泽,如龙虎之为猛而麟凤之为祥,磊磊落落,无纤芥可疑者,必君子也。而其依阿淟涊,回互隐伏,纠结如蛇蚓,锁细如虮虱,如鬼蜮狐蛊,如盗贼诅祝,闪倏狡狯,不可方物者,必小人也。

这段文字,文句对称,长短错落有致,以自然界的天象和动物比喻君子、小人,甚为贴切。这种艺术化手段的运用,充分展现了朱熹对古文这一文体的掌控调度能力。值得注意的是,此段的结构,与后世八股文体在一定程度上不乏相似之处。

在朱熹所撰序文中,有一类与经学关系最为密切,那就是经解序。宋代解释儒家经书的著作如汗牛充栋,这些经解的序文数量很大,超过了宋以前此类文章的总和,也构成了“序”这一文体大类之下的一个独立分支。朱熹的经解序数量在宋人中独占鳌头。非但如此,更值得注意的是朱熹在经解序的写法上力求创新。历来经解序文中一般先述经书本身的意义与教化作用,次言经书的流传和先儒注释情况,最后阐明本部经解的体制、编纂目的和学术必要性。与其相比,朱熹的经解序很明显多了对经学本身进行反思的内容,主要体现于两个方面。

一是强调经书的阅读方法。从朱熹的经解序来看,他对经书的读法极为看重,如对小孩子进行儒学启蒙,教他们读《论语》,非但劝告子弟们不要因为“俗学”和“异端”的影响而轻视《论语》这样的经典,还专门声明自己在这方面是受过切身教训的。我们不应该把朱熹的话理解为单纯的门面语或自谦之词,事实上,“毋欲速”和“毋敢惰”正是他煞费苦心要求初学经书者必须保持的阅读态度和学习状态。对于成年学者,朱熹的要求又不一样,在《中庸集解序》中,他“特以此言题其篇首,以告夫同志之读此书者”:“使之毋跂于高,无骇于奇,必沉潜乎句读文义之间,以会其归;必戒惧乎不睹不闻之中,以践其实,庶乎优柔厌饫,真积力久,而于博厚高明悠久之域,忽不自知其至焉,则为有以真得其传,而无徒诵坐谈之弊矣。”这是要求读者细读《中庸》的文本,在理解中加以实践,则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二是重新描绘学术谱系。在这种描绘中,突出“道”的传承,尤其是二程等道学家在其中的地位,并且旗帜鲜明地排斥异端,这成为其经解序的主要特色。这点在《大学章句》和《中庸章句序》中最为明显。前者记孟子去世之后异端杂说纷然,以此证明后来二程对孟子的继承是如何意义重大;后者标举“道统”,又阐明“道统”与“道学”之别,其思想史意义,更是不容小觑。

在即将结束本文之时,我们还要提出一个问题,就是从理论层面而言,朱熹对儒家经典和古文的关系究竟怎样看待?这里,让我们引用《朱子语类》中的一段话为本文作结:

今人作文,皆不足为文。大抵专务节字,更易新好生面辞语。至说义理处,又不肯分晓。观前辈欧、苏诸公作文,何尝如此?圣人之言坦易明白,因言以明道,正欲使天下后世由此求之。使圣人立言要教人难晓,圣人之经定不作矣。若其义理精奥处,人所未晓,自是其所见未到耳。学者须玩味深思,久之自可见。

朱熹认为,今人作文,无论义理阐说还是语言表达都务新求奇,这与圣人“坦易明白”的说理方式相悖。圣人希望“言以明道”,所以他们说得“明白”,经书则使人易晓。朱熹对时人文章的批评,充分体现了他关于“圣人之经”与文章之学关系的观点。这同宋初文学家王禹偁那篇著名的《答张扶书》中的提法相当一致。由此可见,虽然身为理学宗师,朱熹对于文章和文学的见解,是何等通达而高明了。

济南:齐鲁书社,2006年。

参见钱穆:《朱子新学案》,台北:三民书局,1982年,第5册,第151—190页;张健:《朱熹的文学批评研究》,台北: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8—28页;莫砺锋:《朱熹文学研究》,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80—102页。

杨琢:《跋晦庵先生手书》,《心远楼存稿》卷七,清康熙三十九年(1700)刻本。

洪亮吉:《北江诗话》卷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46页。

参见韩经太:《理学文化与文学思潮》,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第111—132页。

程颐:《为家君作试汉州学策问三首(其一)》,《河南程氏文集》卷八,《二程集》,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580页。

邓艾民:《朱熹与朱子语类》,载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册,第10页。

蔡方鹿:《注经与哲学——朱熹经学对中国传统哲学的发展》,《哲学研究》,2003年第3期。

吴讷:《文章辨体序说》,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第39页。

《尚书序》,《尚书正义》卷首,《十三经注疏》本,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上册,第115页。

参见孔颖达疏,《尚书正义》卷一五,《十三经注疏》本,上册,第213页。

朱熹:《壬午应诏封事》,《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一,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主编:《朱子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0册,第571页。

旧说此文作于光宗即位之前,束景南已辨其误,见氏著《朱熹年谱长编》,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卷下,第954页。

朱熹:《己酉拟上封事》,《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二,《朱子全书》,第20册,第618页。

朱熹:《尚书》,《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五,《朱子全书》,第23册,第3188页。

朱熹:《壬午应诏封事》,《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一,《朱子全书》,第20册,第618页。

朱熹:《戊申封事》,《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一,《朱子全书》,第20册,第591页。

朱熹:《孙稽仲文集序》,《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六,《朱子全书》,第24册,第3680页。

朱熹:《答张敬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五,《朱子全书》,第21册,第1114页。

朱熹:《与陈丞相别纸》,《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六,《朱子全书》,第21册,第1180页。

朱熹:《读书之要》,《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四,《朱子全书》,第24册,第3583页。

陈厚诚、王宁主编:《西方当代文学批评在中国》,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0年,第55页。

朱熹:《论语要义目录序》,《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五,《朱子全书》,第24册,第3613—3614页。

朱熹:《复斋记》,《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八,《朱子全书》,第24册,第3738页。

文载《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五,《朱子全书》,第24册,第3641页。

《论语训蒙口义序》,《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五,《朱子全书》,第24册,第3615页。

《中庸集解序》,《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五,《朱子全书》,第24册,第3640页。

《大学章句序》,《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六,《朱子全书》,第24册,第3673页。

《中庸章句序》区分“道统”与“道学”的思想史意义,余英时先生曾有过详细讨论,见氏著《朱熹的历史世界——宋代士大夫政治文化的研究》上编《绪说》第二节《道学、道统与“政治文化”》,台北: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2003年,第32—67页。近来有学者考证,“道统”二字在朱熹之前多有人使用。参见李卓颖、蔡涵墨(Charles Hartman)的“A Newly Discovered Inscription by Qin Gui: Its Implications for the History of Song Daoxue”,载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70.2(2010):387—448;苏费翔(Christian Soffel)的《朱熹之前“道统”一词的用法》,载陈来、朱杰人主编《人文与价值——朱子学国际学术研讨会暨朱子诞辰880周年纪念会论文集》,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82—88页。

《朱子语类》卷一三九,第8册,第3318页。

参见拙文《宋初古文家之经学与古文——以柳开、王禹偁为中心的考察》,载王水照、朱刚主编《中国古代文章学的成立与展开——中国古代文章学论集》,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32—23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