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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2, Vol. 44 Issue (5):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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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本文  

陈少明. 儒家的历史形上观——以时、名、命为例[J]. 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2, 44(5): 1-9.
CHEN Shao-ming. The Metaphysical Views on History in Confucianism: Ideas of "Occasion, Name, and Fate" as Illustrations[J]. Journal of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2012, 44(5): 1-9.
儒家的历史形上观——以时、名、命为例
陈少明     
(中山大学哲学系,广州,510275)
摘要:以时、名、命诸题为例来探讨儒家的历史形上观念,其目标既不是提供一种历史哲学,也非研究科学化史学的学理基础,而是通过观念史的分析,揭示儒家影响下的中国传统历史叙述背后的预设。这些观念不一定是自觉的理论表达,而是镶嵌在古典生活整体图景中。其思想功能既是历史的,也是人生的,既是道德的,也是宗教的。理解它的意义不只是理解儒家与史学,同是也是理解我们的精神传统本身。
关键词儒家史学    历史形上观                
The Metaphysical Views on History in Confucianism: Ideas of "Occasion, Name, and Fate" as Illustrations
CHEN Shao-ming
Abstract: This thesis probes into the metaphysical views on history in Confucianism with ideas of occasion, name and fate as illustrations. The aim is neither to provide a philosophy of history, nor to study the theoretical foundation of a scientific historiography, but to reveal the prerequisites of Chinese traditional historical narratives under the influence of Confucianism by analyzing the history of ideas. These ideas are often not theoretical expressions; on the contrary, they are something inserted in the overall background of ancient life. They influence history, life, morals and religions. To understand this is not only to understand Confucianism and historiography, but also to understand our spiritual tradition itself.
Keywords: Confucian historiography    metaphysical views on history    occasion    name    fate    

史学是中国传统中的显学,也是人类文化的杰出成就。它的发展,同孔子及儒家思想密切相关。孔子重史的思想性格,对传统史学的形成,或者说中国史学的儒家化,意义深远。《春秋》与《论语》是理解这种关系的基本文献。撇开《左传》不论,《春秋》经的编年体裁及寓褒贬于其中的修辞方式,构成史学的基本坯胎。而《论语》对三代人事与礼制的评点,则赋予历史以灵魂,直接塑造了《史记》、《汉书》的精神基调。然而,无论是言孔子著《春秋》,还是讲《论语》之传经论史,基本是论述夫子在经验层次上,对历史知识的具体运用。此即所谓“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理解传统史学的成就与特质,不能停留在具体知识层面的论述上,还要揭示它背后的形上学观念。

不过,本文的历史形上观,不仅区别于对具体历史经验的叙述或评价,也不同于那种对历史过程作出高度抽象概括的历史哲学。后者如黑格尔或牟宗三的《历史哲学》,公羊家的“三统三世说”,以及今日的历史发展普遍规律之类。这种历史哲学一般被冠以“思辨”的头衔。这里的历史形上观,涉及关于过去的信息如何被理解为一门学问,或者它如何体现其知识意义这样的问题,史学即建立在这种理解的基础之上。严格地说,史学不是同哲学、文学、社会学、经济学或者数学及其它自然科学门类并存的一个学科,它是理解人类经验的一种方式。所有的现象都可以从历史角度进行考察,或者说,理解任何现象的方式,可以概括为基本的两大类别:历史的与非历史的。因此,它有些类似于批判的历史哲学,即思考的对象是史学或关于历史的思想,而不是具体的历史现象本身。但也只是类似而已,批判的历史哲学企图探讨一般史学的学理基础,而本文只是通过观念史的分析,揭示传统历史叙述背后的预设。它的问题是形而上的,立场则是儒家的。

讨论儒家的历史形上观,取材既包括《春秋》、《论语》等儒家经典,同时也必须联系《史记》、《汉书》等史学文献。儒家经典是传统史学的思想源头,史学文献则是检验这些观念的基本资料。此外,同儒家或其它中国古代思想一样,关于哲学的问题,往往体现为观念的简明或随机的表达,而非完整的逻辑推论。相关观念的关系,常处于“网状结构”中,因此,它没有现成纲领或原理可供诠释。我们的尝试,是选择一组与历史相关的信念,反思它们对理解历史的影响。所谓信念而非知识,就在于它并非对于具体的历史经验的表述,是不受特定历史判断影响的观念。

这组观念是时、名、命。

一 时

时是时间,更基本的意义则是时序。许慎《说文》云:“时,四时也。”段玉裁注:“本春秋冬夏之称。引伸之为凡岁月日刻之用。”由时序到一般的时,含义丰富了,时令、时机、时运、时命等等,均由时的特征的多样性派生出来,它可以引出不同的观念向度或者概念组合。因此,观念史的分析不能停留于某个字眼的孤立用法上,而是要追溯不同的思想线索,理解相关的观念结构。而对于史的理解而言,时序意识恰好是最基本的向度。

孔子对史学的贡献,首先与《春秋》有关。正是先有《春秋》经,然后才有导向历史解释的《左传》。但《春秋》经在多大程度上可看作是孔子的作品,仍然是有争议的问题。孟子、司马迁都深信,它是孔子编修的产物,且史迁作《史记》是以“继《春秋》”自任的。在这一意义上,《春秋》作为儒家思想的重要源头,当无问题。孔子作《春秋》的创获之一,依司马迁的说法就是“次春秋”。除《十二诸侯年表》所述“故西观周室,论史记旧闻,兴于鲁而次《春秋》”外,还有“太史公曰:五帝、三代之记,尚矣。自殷以前诸侯不可得而谱,周以来乃颇可著。孔子因史文次《春秋》,纪元年,正时日月,盖其详哉。至于序《尚书》则略,无年月;或颇有,然多阙,不可录。故疑则传疑,盖其慎也。”刘知几的解释是:“夫《春秋》者,系日月而为次,列时岁以相续。中国外夷,同年共世,莫不备载其事,形于目前。理尽一言,语无重出,此其所以为长也。”即是说,把以往发生的事件,以时间先后为序编接起来,形成联贯的整体。这就是时序观念所起的基本作用。

然而,单独的时序观念,借康德的说法,只是人感性直观的能力,具有赋予观察对象以秩序的基本功能。所谓“中国外夷,同年共世,莫不备载其事,形于目前”,正是把这种直观能力应用至超越眼前的更广阔视野的结果。但要形成概念化知识,还得有知性范畴的运用。从知识成立的条件看,人类观察事物,需要有因果观念,才能解释现象的发生与变化。而与因果观念相伴随的,便是时序问题,即如果在两个现象间确立作用与被作用的关系,依常识便是时间上前者为因,后者为果。不过,这是简单或者孤立地观察个别事件时的理解模式。在处理社会现象时,这样的理解会缺乏深度。不但众多现象之间存在不同方向的网状联系,而且还有类似于生物成长那种随时间变化而发展的现象。处理这种成长或发展现象,即系历史的理解模式,区别在于所应用的对象是个体,还是共同体的问题。孔子“次春秋”,不只是应用处理历史秩序的手段,而是开启这种历史地理解社会政治与文化的知识时代。证之《论语》:

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孔子曰:“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

这三则语录的共同点,是以时间变化为坐标,观察现象的结构性变化。前者提出通过对礼的由来的经验知识,可以推知礼的前景的方法。后二者则是对春秋时代政治权力下移趋势的分析,给每况愈下的封建政治前途敲警钟。这种观察都非在两个相邻事项间进行,而需要在更深的时间视野,在众多相类的现象中排比分析。“次春秋”是形成历史知识的编年学方法,历史判断不是凭空臆断,而是需要经验知识的证据。而且,历史的观察单位往往超越个体,如采取“世”或代的概念。所以,孔子说:“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依上述史公之说,《春秋》与《尚书》的区别就在于:“孔子因史文次《春秋》,纪元年,正时日月,盖其详哉。至于序《尚书》则略,无年月;或颇有,然多阙,不可录。”因此,《书》只是历史文献,虽然,其内容也涉及对过往经验的陈述,但非完整意义的历史认识。过去的经验也可以如昨天的经验一样,简单的类比而获得认知意义,它不一定具有时间的深度;而哪怕是刚发生过的经验,一旦纳入历史的视角,它就是历史的知识。章太炎就强调《春秋》“《经》、《传》相依,年事相系,故为百世史官宗主。苟意不主事,而偏矜褒贬者,《论语》可以箸之,安赖《春秋》?”

时序观念当然由来已久,因时序观念而记录事件的尝试也肯定先于孔子而作,否则孔子就没有“次春秋”的基本资料。但“信而好古,述而不作”的孔子,即使只是传《春秋》,也系建立在对其意义有自觉理解的基础上,同时,他影响到《史》《汉》为代表的正统史学的建立与发展,也是无可辩驳的。编《十二诸侯年表》后,“太史公曰:儒者断其义,驰说者骋其辞,不务综其终始;历人取其年月,数家隆于神运,谱谍独记世谥,其辞略,欲一观诸要难。于是谱十二诸侯,自共和讫孔子,表见《春秋》、《国语》。学者所讥盛衰大指著于篇,为成学治古文者要删焉。”它要显示的,正是历史的“盛衰大指”。刘知几甚至把纪传体,理解为《春秋》经传关系的发展,编年是其纲维:“夫纪传之兴,肇于《史》、《汉》。盖纪者,编年也;传者,列事也。编年者,历帝王之岁月,犹《春秋》之经;列事者,录人臣之行状,犹《春秋》之传。《春秋》则传以解经,《史》、《汉》则传以释纪。”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孔子之所以有此自觉,则与其善于对自己生命经验的反思相关:“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更著名的夫子自道则有:“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这是思想家对自身思想成长的反思,它包含对个人生命史的理解。从意识发生的观点看,个体生命与历史文化共同体的发展有某种同构关系。大生命是无数个体生命聚续的产物,对个体生命的内在体验,正是探讨大生命灵感的源泉。因此,时序意识原于生命意识,历史意识也是文化的生命意识。

二 名

儒家另一个与历史相关的观念是“名”。许慎《说文》云:“名,自命也。从口从夕。夕者,冥也。冥不相见,故以口自名。”段注为:“名,自命也。《统祭》曰:‘夫鼎有铭。’铭者,自名也。此许所本也。”则名的本义是铭刻,后引伸为自命名。虽然其基本用法是名字,进而言之可成名词,或者叫概念。因此,不但人、事、物有名,观念或思想也有名。有些名只是一种称谓或者标签,但有些名则包含着人的某种偏好,或者说价值、理想。孔子正名的“名”,包含这双重的含义。下面是录自《论语·子路》的相关对话: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正名的意思,如《论语·颜渊》中回答齐景公问政时,孔子所说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概言之,即每个人都得做符合其身份所当做的事情。名就是身份的标示,而名标示的身份要求,就是礼的规范,是一种社会价值。正名的方式,除了在政治实践中对己对人都要有规矩外,对孔子来说,还能通过对政治人物的褒贬评论来影响实际生活。董仲舒说“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春秋》之“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就是“正名”的行为,即从价值规范出发所作的告之后世的评论。所谓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就是想由此而是非分明。这样,名自然有善名恶名之分。章太炎评论《春秋》与《尚书》的另一种区分是:“夫经史本以记朝廷之兴废,政治之得失,善者示以为法,不善者录以为戒,非事事尽可法也。《春秋》褒贬,是非易分,而《尚书》则待人自判,古所谓《书》以道政事者,直举其事,虽元恶大憝所作,不能没也。”《论语》论史也有褒贬,不过更多的是扬善: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与?

这些语录涉及的关键字眼是“名”与“称”,名是善名,称是称赞,有德才会有称。不管尧、舜、禹,还是伯夷、叔齐,都有此荣誉,而齐景公就不行。“君子去仁,恶乎成名?”虽然“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但同时,恶与不肖者则会有坏名声,进入史册,也会得到传播。情形极端者,如子贡所言:“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因此,载之史乘,也是对奸恶的惩戒。

名与实有关,即名声根源于人的行为本身。但人的行为不管好坏,本身不会自动显名。名声是这种行为被评价,同时得到传播的结果。传播的范围,越出行为目击者,也越出熟人甚至利益相关者。从时间来说,则可以是即时性的,也可以是长期的,如传至其身后。一般来说,好坏的程度会影响传播的范围。人性固有的优点或缺点,都不会是成名的要素。要成名,行为一定突破常规的情形。问题是,一个人的生命是短暂的,他的直接利害关系充其量体现在其生命的期限之内,为什么会顾及并不影响其利害的身后名声呢?欧洲不是有暴君说,“我死后那怕它洪水滔天”么?这涉及到孔子或儒家的信念问题,它包含有超越个人甚至是时代的普遍价值,和生命的意义超越于生命之上两个方面。所谓价值的普遍性也就是由“名”所表达的基本原则,是可以传之后世而不变,或者说可通过史乘而得以跨世代传递的。而生命的意义,则并非以个体经验到的利害为界限,个人行为对他人或社会的间接影响,也是生命意义的组成部分。这种影响既有正反两方面的对比,也有程度的不同。由此可知,身后的名声如何,也是人生在世应当关切的事情。

《史记·孔子世家》说:“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言下之意,孔子作《春秋》,也是基于传名的动机。而孔子的成功,让司马迁感叹:“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这便是对这种名所代表的超越于权势的价值的不朽的赞美。史公还在《秦始皇本纪》结尾时感叹说:“吾读《秦纪》,至于子婴车裂赵高,未尝不健其决,怜其志。婴死生之义备矣。”子婴为秦三世,政治上也想有所作为,但大势已去,其种种努力徒劳无功。司马迁对历史边缘人物这种评价所体现的同情心,也是让生的意义在身后垂之青史的一种举动。这种重名意识基于一种道德感,它分正反两面, 即荣誉感与羞耻心。虽然很难对此进行经验意义的确证,但儒家相信这种道德感的普遍性。孟子说:“世道衰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 “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左传·襄公二十五年》所叙三名史官因坚持“崔杼杀其君”的记载,而前赴后继牺牲的事件,一方面体现了史家对其职责的神圣感,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即使恶人也害怕恶名远扬:

齐崔杼其君光,……大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大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

不一定有多少人追求流芳千古,但遗臭万年则肯定是绝大多数人希望避免的结局。一个有恶行的人,想掩饰自己的行径,虽然虚伪。但它与恬不知耻相比,仍然有道德感的残存。徐复观便把这种“历史的审判”等同于西方宗教的审判。刘知几这样论述著史与传名的关系:

夫人寓形天地,其生也若蜉蝣之在世,如白驹之过隙,犹且耻当年而功不立,疾没世而名不闻。上起帝王,下穷匹庶,近则朝廷之士,远则山林之客,谅其于功也,名也,莫不汲汲焉,孜孜焉。夫如是者何哉?皆以图不朽之事也。何者而称不朽乎?盖书名竹帛而已。向使世无竹帛,时阙史官,虽尧、舜之与桀、纣,伊、周之与莽、卓,夷、惠之与跖、蹻,商、冒之与曾、闵,俱一从物化。坟土未干,而善恶不分,妍媸永灭者矣。苟史官不绝,竹帛长存,则其人已亡,杳成空寂,而其事如在,皎同星汉。用使后之学者,坐披囊箧,而神交万古;不出户庭,而穷览千载。见贤而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若乃《春秋》成而逆子惧,南史至而贼臣书。其记事载言也则如彼,其劝善惩恶也又如此。由斯而言,则史之为用,其利甚博。乃生人之急务,为国家之要道。有国有家者,其可缺之哉!故备陈其事,编之于后。

归根到底,便是对不朽的追求。它是道德的,同时也是宗教性的。

三 命

在儒家经书中,命的原义是天命。许慎《说文》云:“命,使也,从口令。”段注云:“令者,发号也。君事也。非君而口使之。是亦令也。故曰命者,天之令也。”《尚书·召诰》说:“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历年。”“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阮元的解释是:“《召诰》所谓命,即天命也。若子初生,即禄命福极也。哲与愚,吉与凶,历年长短,皆命也。哲愚授于天为命,受于人为性,君子祈命而节性,尽性而知命。”因此,它逻辑上包括命定与使命二义。命定是因为从根本上讲,无论是个人际遇,还是政权得失,都是天的安排。孔子言命,也包含有这层意思:

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于公伯寮,吾力犹能肆诸市朝。”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这两则语录,前者属于健康问题,后者则涉政治命运。借用子夏的话来说,就是“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整个口吻,多少有点不忍和无奈。牟宗三曾用思辨的语言把这种含义诠释为:“‘命’是个体生命与气化方面相顺或不相顺的一个‘内在的限制’之虚概念。这不是一个经验概念,亦不是知识中的概念,而是实践上的一个虚概念。平常所谓命运就是这个概念。这是古今中外任何人于日常生活中所最易感到的一个概念。虽然最易感到,然而人们却又首先认为这是渺茫得很的,轻率的人进而又认为这是迷信。说它渺茫可,说它是迷信则不可。”然而,如果命是让你处于进取的机会时,则令人可有欣然从命甚至“祈天永命”的另一种精神状态。尤其是权力的拥有者或窥视者,其抱负往往充满使命感。殷周之际,无道而失势的纣王,念念不忘“不有天命乎?是何能为!”为最后一击而等待时机的武王,在阻止臣下急于伐纣的冲动时,也讲“女未知天命,未可也。”而最终鼎革成功,在授权仪式上,得到是伊佚的策祝后,武王更高呼:“膺更大命,革殷,受天明命。”

命定只是被动接受,使命则得主动认同。这天命的布告者正是策祝者,而最早的史与祝职责类似。史既通天通神,也管文献掌故,故通晓政治社会经验。《国语·周语下》记鲁侯与单子的对话:“鲁侯曰:‘寡人惧不免于晋,今君曰将有乱,敢问天道乎,抑人故也?’对曰:‘吾非瞽史,焉知天道?’……”徐元诰《国语集解》释:“瞽史,大师,掌知音乐风气,执同律以听军声,而诏吉凶。史,大史,掌抱天时,与大师同车,皆知天道者。”《太史公自序》中,司马谈述先祖之史职,也包括“典天官事”。当代学者多认为祝史或巫史同源,或史从巫来。这意味着,早期的史本来就有知天命的职责,只是其手段同巫类似,包含沟通天人的本领。但文明的进展显示,经验比占卜对把握政治机遇更有帮助。史官掌管文献典册,从而熟悉传统经验的条件,促使其对命的把握途径,从求神启转向求史迹。春秋时晋国的史墨虽也善术数占筮,但已能依历史经验,断言“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故《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三后之姓,于今为庶,主所知也。”

尽管巫史之说含有猜测的成份,孔子的“知天命”同其“信而好古”的性格相关,则有案可查。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且“五十而知天命”在夫子自道中,正是精神境界不断提升才达到的层次。这命的内容,来源于历史。“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这是基于历史经验的表白。而且,他相信自己应当承担这种天命: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天赋之命是天大的事,如果不依靠卜问鬼神来获得灵感,理性的途径,就是诉之对历史趋势的把握。历史是理解事件意义的尺度,价值的大小,必须在长时段的现象比较中才能判定。而任何发展中的现象,时间经历越长,便聚集着越大的惯性,越呈现出一种不可阻挡的趋势。在这种背景下,想推动它需要能力的估量。而想阻挡或是扭转它的方向,更需要勇气。对历史形势的判断,生命意义的追求,以及个人能力的估量,是形成一个人的使命感的综合因素。有使命感不一定就有成功的机会,所以也有人讥孔子“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就孔子复兴周礼的抱负看,方向的确与时代大势相背;但从其传承周文的努力观察,则是完成思想史上最成功的事业。

这种由历史的领会而形成的使命感,同样鼓舞了孟子:“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韩愈的“道统论”,同样是这种使命感的具体写照:“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荀与扬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孟子的历史感,还见之他对天命的理解上:

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曰:“天与之。”“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曰:“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诸侯能荐人于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大夫能荐人于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昔者尧荐舜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曰:“敢问荐之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如何?”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舜相尧二十有八载,非人之所能为也,天也。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而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太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此之谓也。”

在这则权力授受合法性的讨论中,表面上看,孟子强调的是天命,得“天与之”。但“天不言”,如何知道天的意图呢?传统靠巫史行法沟通天意,孟子则诉诸圣王统治下“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的经验,历史的解读成了其诠释天命的途径。事实上,孔子之后,史学中天命之天的传统含义,也慢慢被历史主义的精神所取代。举一个例子,思“究天人之际,成一家之言”的太史公,他总结楚项之争中项羽的悲剧下场说:

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邪?何兴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羽非有尺寸,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决定项羽命运的,不是天,而是历史积聚的力量。历史激发我们的使命感,同时历史也是理解命运的途径。所谓历史使命,说到底便是有限的个体不满足自身的有限性,从而投身于历史的共同事业以体现意义的超越性的信念。

四 讨论

《太史公自序》记述:

太史公执迁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绝于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且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夫天下称诵周公,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风,达太王王季之思虑,爰及公刘,以尊后稷也。幽厉之后,王道缺,礼乐衰,孔子修旧起废,论《诗》《书》,作《春秋》,则学者至今则之。自获麟以来四百有余岁,而诸侯相兼,史记放绝。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其念哉!”迁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敢阙。”

这既是父子,也是两代史家对事业的临终托命。读这段自述,时、名、命三个观念,跃然纸上。时是传续,一方面是对从周室到汉家文治武功事业的传续,另一方面则是对世家事业即“周室之太史”的传续。名则是孝的追求,它不仅是双亲在生的需要,而且也是身后的要求,所谓“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而命则既有命定之命,“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也有托命之命,“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体现在这则记述中的这些观念,不是史家自觉论述的观点,而是他们理解、领会历史与生活意义的思想基础。但是,当我们用历史形上观来称呼这组观念时,必须作进一步的分析:

第一,这组概念所代表的某些观念,并非经过系统的概念化论说的产物,只是镶嵌或者隐蔽在大量有关历史现象的传述、评论甚至是原始素材,即历史的过程中,因此,其含义是根据相关名言运用的规则来把握的。其中,每个词都有不同的意义向度。例如,时的观念是历史成为知识的框架,时序带来有秩序生成或变化的方向感。同时,由时而世,在形成大尺度单位概念的情况下,又引出世代承续的意识。承续并非纯自然的生死相继过程,其内容不仅有物质财富,还有观念价值。前人的创造施惠于今人,了解这一点,今人的行为就要为后人承担责任。孔子讲“兴灭国,继绝世”,《史记》用那么多的篇幅写被时间湮灭的王国或民族的世系,就是把文明的存续当作价值的体现。同样,王朝的更替也不只是因果的传递或价值的反复,它也包含对被更替者的文化的继承。所以,孔子有“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之说。因此,要深入理解时的意义,实际是掌握它的观念丛结。

第二,这组概念并非只是关于历史的观念,它同时是现实的观念;换个角度说,它是关于道德的观念,甚至是宗教的观念。名就是最好的例证。成名必须靠传播,而传播的规模可用空间与时间来衡量,只在空间上扩大的话,那只是一时之名,只有时间扩大,即跨世代传递,才能成就历史之名。名有善恶,其追求根于人性。但事实上,即便如孟子所说,人性中的善也是一种苗头(即善端)而已,它需要在文化中培养壮大。而青史留名,则借事迹的流传、人格的感染力,使价值由传播而普及与巩固,使每一代人都享有前人积累下来的文明成果,生活不必都从丛林法则开始。而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就此而言,命定的观点是有说服力的。然而,即使大多数人没有“不朽”的奢望,也愿意身后在有限的范围内留有好名声。从最高的境界言,就是张载所宣誓的“为天地立心,有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它既有历史感,也有道德感,同时还是一种宗教感,即价值是超越有限生命的信念在起作用。总之,这些观念,无论对人生、历史、道德还是宗教,都是相通的。它们是中国文化的精神基因,从历史的角度阐释其含义,可以呈现我们曾经拥有的深厚历史感。

第三,从方法论上讲,对时、名、命的阐释,只是我们探讨儒家历史形上学,理解儒家影响下形成的传统史学的特质的方便角度。它不是问题的全部,也不是唯一的途径。事实上,可以用来理解传统历史意识的,还有很多其它的重要观念,例如道,它不仅有政治哲学的含义,如孔子常说的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的道;也不必局限于老子“道可道,非常道”中具有本体论意义的道;它还可以表达精神价值的历史传承,即道统之道。道而成统,这个统指的就是跨世代的传承秩序。由此角度,也能切入对历史的认识。另一个通常作为道德范畴来理解的孝,也有它深厚的历史意蕴。孝在儒家的伦理观念谱系中,处于根源性的地位。它源于远古中国文明中那种祖先神与天神合一崇拜的传统,这种传统是氏族发展壮大的精神力量。因而,孝不仅是养老送终的伦理义务,而包含着“慎终追远”的宗教与历史情怀。所以,历史形上观,在我这里不是演绎一种哲学理论,而是通过观念史的深度阐释,揭示历史意识在精神传统中的核心地位。观念的存在形态,不是分层垒叠的建筑,而是互相缠绕在一起的有机组织。层次分明的建构是思想证明的必要条件,然而对于本身就是基础观念的对象,需要的首先不是证明,而是揭示了解其性质及生命力之所在。

本文论述的内容,与其说是一项研究,不如说是提供一种方案及示例。它谈论与历史相关的问题,但不是历史学,因为没有展开对历史经验的论述;我们的讨论对象是观念形态的存在,它们也可以理解为哲学观念,但并非想从事那种被称为“思辨的”历史哲学,后者虽然高度抽象或非常概念化,但它追求从大时段的经验形态的演变中,发现隐藏在其背后的普遍理式,因此对象仍然是历史本身;我们的兴趣是呈现出在中国史学中那种理解与运用历史的观念,这些观念是研究叙述历史经验的前提,是先验的,但它与所谓“批判的”历史哲学也不一样,那种建立一门客观且有普遍规范的历史学问的目标,不是我的企图。古典的史学,从来都是“地方性知识”,儒家的历史形上观,也不必先预设为普遍性的观念。尽管在举世无双的史学传统中,相信一定包含着一定程度体现人类普遍经验的观念,例如时序的概念,绕过它,史学的建立与发展是不可思议的。然而,关于名特别是关于命,是否是其它史学尤其是现代史学一定接受的观念,自然非常可疑。反过来说,理解儒家的历史形上观,意义不只是理解儒家与史学,同时也是理解我们的精神传统本身。

参见拙作《〈论语〉的历史世界》(《中国社会科学》2010年第3期)与《孔学、史学与历史形上学》(《中国哲学史》2011年第4期)第一、二节的论述,本文系在后者第三节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

司马迁:《史记·太史公自序》,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

奥克肖特所界定的“历史哲学”的第一种含义,就是它“一直被认为要力图揭示和确立决定着整个历史进程的某些普遍的规律。资料是由正宗的历史学家提供,哲学家对这些资料加以归纳概括。历史事实被认为是历史哲学所提出的那些永恒真理的短暂事例。”迈克尔·奥克肖特:《经验及其模式》,吴玉军译,北京出版社出版集团、文津出版社,2005年,第151页。

牟氏自称:“就普通所周知之大事件,通观时代精神之发展,进而表白精神本身表现之途径,乃本书之所重。”并表明其“不悖于往贤,而有进于往贤者,则在明‘精神实体’之表现为各种形态。……此进于往贤者之义理,乃本于黑格尔历史哲学而立言。”牟宗三:《历史哲学》,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8年,自序,第3—4页。

马克思们甚至说:“我们仅仅知道一门唯一的科学,即历史科学。”《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0页。

关于思辨的历史哲学同批判的历史哲学的区分,参见[英]沃尔什:《历史哲学导论》第一章,何兆武、张文杰译,文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1—21页。

我用“网状结构”这个词,区别于那种把相关观念安排成基础与派生的概念关系,同时这些概念能完整的覆盖其谈论的整个领域的理论结构,而是意味着,每个观念都是网上的一个节点,其关系是各自与不同的点相互作用,或者是循环传递的。因此,它似乎也不能用谱系学概念来表述。

《易传》中“时”的概念更多与时运、时命相关。如“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易传·亁文言》。

《史记·三代世表》。

《史通·二体第二》。《史通通释》,刘知几撰,浦起龙通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

《论语·为政》。

《论语·季氏》。

《论语·季氏》。

《论语·八佾》。

章太炎:《春秋故言》,《检论》卷二,《章太炎全集》第三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412页。

《史通·列传第六》。

《论语·为政》。

《论语·述而》。

《论语·为政》。

参见拙作《怀旧与怀古》对“自我的考古学”的讨论,《哲学研究》2011年第10期。

转引自《史记·太史公自序》。

章太炎:《论读经有利而无弊》,《章太炎政论选集》下册,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864页。

《论语·泰伯》。

《论语·泰伯》。

《论语·季氏》。

《论语·里仁》。

《论语·卫灵公》。

《论语·子张》。

对孔子的这种解释,往往也是史家的自况。刘知几就自陈:“凡所著述,常欲行其旧议。而当时同作诸士及监修贵臣,每与其凿枘相违,龃龉难入。故其所载削,皆与俗沉浮。虽自谓依违苟从,然犹大为史官所嫉。嗟乎!虽任当其职,而吾道不行;见用于时,而美志不遂。郁怏孤愤,无以寄怀。必寝而不言,嘿而无述,又恐殁世之后,谁知予者。故退而私撰《史通》,以见其志。”(《史通·自序第三十六》)。

《史记·孔子世家》。

《孟子·滕文公下》。

参见徐复观:《原史—由宗教通向人文的史学的成立》,《两汉思想史》第三卷,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143页。

《史通外篇·史官建置第一》。

阮元:《性命古训》,《揅经室集》上,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第211页。

《论语·雍也》。

《论语·宪问》。

《论语·颜渊》。

牟宗三:《圆善论》,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96年,第142页。

《史记·周本纪》。

徐元诰:《国语集解》,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83页。

参见徐复观:《原史》,《两汉思想史》第三卷,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李泽厚:《说巫史传统》,《历史本体论·己卯五说》,北京:三联书店,2006年。

《左传》昭公三十二年。

《论语·八佾》。

《论语·述而》。

《论语·子罕》。

《孟子·公孙丑下》。当然,在孟子那里,天命还被发展出人性的道德根据的形上学含义:“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孟子·尽心上》。

《原道》。

《孟子·万章上》。

《史记·项羽本纪》。

《论语·八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