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与史部之“杂史”容易混淆,①“莫谬乱于史,盖有实故事而以为杂史者,实杂史而以为小说者。”②“纪录杂事之书,小说与杂史,最易相淆。”③然而,作为不同的文类,“小说”与“杂史”都有着自己相对独立的文类规定性。④对于“小说”与“杂史”文类的混淆和区分情况,前人研究虽有所提及,但缺乏全面系统的清理分析,本文试图以回归还原思路,全面梳理“小说”与“杂史”文类混淆现象,以此为出发点,深入分析两者文类规定性之间的相通联系,探讨厘清两者在文类规定性上的相互区分。
一以史书艺文志为标志,“小说”文类观的确立,经历了《汉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三座里程碑,在此过程中,“小说”作为一种文类概念,其内涵和指称也经历了一个由“子之末”到“史之余”的演化过程。至《新唐书·艺文志》确立起有别于正史的野史传说的义界,其主体主要指志怪、杂记、传奇等叙事类作品。⑤在“子之末”到“史之余”的演化过程中,最具标志性的是有一部分作品从《隋书·经籍志》“杂史”“杂传”类划归到了《新唐书·艺文志》“小说家”。这正如明代陈言《颍水遗编·说史中》所言:“正史之流而为杂史也,杂史之流而为类书、为小说、为家传也。”①此处“杂史”应为广义,包括“正史”之外的杂史、杂传等。实际上,并未有著作从《隋书·经籍志》“杂史”直接划归到《新唐书·艺文志》“小说家”,而仅有《汲冢琐语》、王嘉《拾遗记》等极个别唐前著作在《新唐书·艺文志》之后的公私书目中被归入“小说家”。相对而言,《隋书·经籍志》史部划归到《新唐书·艺文志》“小说家”主要为“杂传”类作品。因此,实际上,从“杂史”与“小说”起源发生的联系来看,远不如“传记”密切。
古代“小说”与“杂史”的混杂现象主要表现为历代公私书目中“小说”与“杂史”的混杂著录和“小说”与“杂史”类作品部分内容的羼杂。
唐以降历代公私书目著录“小说”与“杂史”存在一定混杂现象,概而言之,主要有两种情况:一类是基本为“小说”与“杂史”混杂著录,例如,汉·不著名氏《汉杂事秘辛》(《千顷堂书目》著录“别史”,《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小说”)、唐·郑处诲《明皇杂录》(《崇文总目》《新唐书·艺文志》《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著录“杂史”,《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小说”)、唐·刘肃《大唐新语》(《崇文总目》《新唐书·艺文志》《郡斋读书志》《通志·艺文略》《直斋书录解题》著录“杂史”,《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小说”)、唐·吴兢《开元升平源》(《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著录“杂史”,《崇文总目》《新唐书·艺文志》著录“小说”)、唐·高彦休《阙史》(《崇文总目》《通志·艺文略》《国史经籍志》著录“杂史”,《直斋书录解题》《宋史·艺文志》著录“小说”)、唐·卢肇《逸史》(《崇文总目》《通志·艺文略》著录“杂史”,《新唐书·艺文志》《宋史·艺文志》著录“小说”)、五代·刘氏《耳目记》(《郡斋读书志》《通志·艺文略》著录“杂史”,《宋史·艺文志》《直斋书录解题》著录“小说”)、宋·叶绍翁《四朝闻见录》(《千顷堂书目》著录“别史”,《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小说”)、元·刘祁《归潜志》(《千顷堂书目》著录“别史”,《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小说”)、明·焦竑《玉堂丛语》(《千顷堂书目》著录“别史”,《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小说”)、明·赵弼《效颦集》(《百川书志》著录“小史”,《千顷堂书目》《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小说”)、明·王世贞《觚不觚录》(《千顷堂书目》著录“别史”,《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小说”)。
一类是“小说”与“杂史”、“传记”三者混杂著录,主要有佚名《穆天子传》(《崇文总目》《郡斋读书志》著录“传记”,《宋史·艺文志》著录“杂史”,《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小说”)、汉·(旧题)班固《汉武故事》(《郡斋读书志》著录“传记”,《崇文总目》著录“杂史”,《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小说”)、晋·葛洪《西京杂记》(《崇文总目》《直斋书录解题》《宋史·艺文志》著录“传记”,《郡斋读书志》《百川书志》著录“杂史”,《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小说”)、晋·王嘉《王子年拾遗记》(《崇文总目》《郡斋读书志》著录“传记”,《新唐书·艺文志》著录“杂史”,《直斋书录解题》《宋史·艺文志》《百川书志》《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小说”)、唐·颜师古《大业拾遗记》(《宋史·艺文志》《百川书志》著录“传记”,《崇文总目》《郡斋读书志》《通志·艺文略》著录“杂史”,《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小说”)、唐·张GFCA2 《朝野佥载》(《新唐书·艺文志》《宋史·艺文志》著录“传记”,《通志·艺文略》著录“杂史”,《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小说”)、唐·李德裕《次柳氏旧闻》(《崇文总目》《百川书志》著录“传记”,《新唐书·艺文志》《郡斋读书志》《通志·艺文略》《直斋书录解题》著录“杂史”,《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小说”)、唐·不著名氏《玉泉子》(《崇文总目》著录“传记”,《通志·艺文略》著录“杂史”,《直斋书录解题》《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小说”)、唐·冯翊子《桂苑丛谈》(《崇文总目》著录“传记”,《郡斋读书志》著录“杂史”,《通志·艺文略》《宋史·艺文志》《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小说”)、唐·郑綮《开天传信记》(《百川书志》著录“传记”,《崇文总目》《新唐书·艺文志》《通志·艺文略》《直斋书录解题》著录“杂史”,《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小说”)、五代·王仁裕《王氏见闻集》(《崇文总目》著录“传记”,《通志·艺文略》著录“杂史”,《宋史·艺文志》著录“小说”)、五代·王仁裕《玉堂闲话》(《崇文总目》著录“传记”,《通志·艺文略》著录“杂史”,《宋史·艺文志》著录“小说”)、五代·尉迟偓《中朝故事》(《直斋书录解题》著录“传记”,《崇文总目》《郡斋读书志》《通志·艺文略》著录“杂史”,《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小说”)、五代·刘崇远《金华子》(《崇文总目》著录“传记”,《通志·艺文略》著录“杂史”,《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宋史·艺文志》《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小说”)、宋·钱易《南部新书》(《直斋书录解题》著录“传记”,《郡斋读书志》著录“杂史”,《宋史·艺文志》《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小说”)。
“杂史”类著作本身就属“率尔而作”“体制不经”之作,许多作品载录的内容非常驳杂,不可避免地收录了一些志怪、琐事等“小说”性质的作品。在历代公私书目中基本归入“杂史”类的著作中,部分作品含有“小说”性质内容,如《四库全书总目》“杂史类”之《弇山堂别集》提要:“其盛事奇事诸述,颇涉诙谐,亦非史体。”①《五代史补》提要:“此书虽颇近小说,然叙事首尾详具,率得其实。”②《钱塘遗事》提要:“大抵杂采宋人说部而成,故颇与《鹤林玉露》《齐东野语》《古杭杂记》诸书互相出入。”③《二申野录》提要:“是编采录明一代妖异之事,编年纪载。始于洪武元年戊申,终于崇祯十七年甲申,故以‘二申’为名。与《明史·五行志》亦多相合。其诞者则小说家言也。”④对于“杂史”中的部分“小说”作品,古代文言小说研究也应进一步扩大视野,将其纳入其中。在历代公私书目基本归入“小说”类的著作中,部分作品中也会含有“杂史”性质内容,如《四库全书总目》之《甲申杂记、闻见近录、随手杂录》提要:“三书皆间涉神怪,稍近稗官,故列之小说类中。然而所记朝廷大事为多,一切贤奸进退,典故沿革,多为史传所未详,实非尽小说家言也。”⑤对于“杂史”“小说”相互混杂的作品,目录学家一般都采取“姑举其重”的原则来归类。不过,目录学家在类属划分的具体操作过程中,依然会遇到许多困难。面对同一部作品,不同的目录学家对其题材性质和功用价值有不同的判定,有人认定为无关政教的琐碎之事,有人则认定为事关朝政军国,有人认定其以“杂史”为主,有人则认定其以“小说”为主,种种歧意混淆,实在难以避免。
二“小说”与“杂史”的文类混杂,应主要源于两者存在诸多相通之处。
从文类性质上来看,“小说”与“杂史”都属于“史之流别”,都属有别于正史的野史、稗史之类。从史部类目体系来看,“杂史”是与“正史”“编年”“霸史”“实录”“起居注”等官方史著相对立的私家载记之“野史”,多由各记见闻而成,率尔而作,内容驳杂、体例不纯,如《隋书经籍志》“杂史小序”:“其属辞比事,皆不与《春秋》《史记》《汉书》相似。盖率尔而作,非史策之正也。”⑥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一百九十五《经籍考二十二》称:“杂史、杂传,皆野史之流,出于正史之外者。”⑦《宋三朝志》曰:“杂史者,正史、编年之外,别为一家。”⑧“焦竑《国史经籍志》“杂史类序”:“前志有杂史,盖出纪传编年之外,而野史者流也。”⑨“传记类序”自注:“杂史、传记,皆野史之流。”⑩从命名角度而言,“杂史”之“杂”主要指其内容、体裁之兼包众体、繁杂多样,如《四库全书总目》“杂史类叙”:“盖载籍既繁,难于条析。义取乎兼包众体,宏括殊名。故王嘉《拾遗记》《汲冢琐语》得与《魏尚书》《梁实录》并列,不为嫌也。” ⑪以《新唐书·艺文志》为标志,“小说家”确立起有别于正史的野史传说的义界,“至于上古三皇五帝以来世次,国家兴灭终始,僭窃伪乱,史官备矣。而传记、小说,外暨方言、地理、职官、氏族,皆出于史官之流也”。⑫笑花主人《今古奇观序》:“小说者,正史之馀也。”⑬
从编撰方式来看,“小说”(主要是笔记体)与“杂史”大都属载录闻见或传闻而成,不少内容真虚莫测。关于“杂史”,《隋书经籍志》“杂史小序”:“博达之士,愍其废绝,各记闻见,以备遗亡。”①《郡斋读书志》“杂史类”之《汲冢周书》十卷:“以司马迁之博闻,犹采数家之言,以成其书,况其下者乎。亦有闻见卑浅,纪录失实,胸臆偏私,褒贬弗公,以误后世者,在观者慎择之而已矣。” ②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一百九十五《经籍考二十二》:“体制不纯,事多异闻,言或过实。”③明代王世贞:“野史之弊三:一曰挟郄而多诬,其著人非能称公平贤者,寄雌黄于睚眦,若《双溪杂记》《琐缀録》之类是也;二曰轻听而多舛,其人生长闾阎间,不复知县官事,谬闻而遂述之,若《枝山野记》《翦胜野闻》之类是也;三曰好怪而多诞,或创为幽异可愕,以媚其人之好,不核而遂书之,若《客座新闻》《庚巳编》之类是也。”④关于“小说”,沈括《梦溪笔谈》卷四《辨证二蜀道难》:“盖小说所记,各得于一时见闻,本末不相知,率多舛误,皆此文之类。”⑤洪迈《夷坚支丁序》:“稗官小说家言,不必信固也。信以传信,疑以传疑。”⑥《四库全书总目》之《剧谈录》提要:“然稗官所述,半出传闻,真伪互陈,其风自古,未可全以为据,亦未可全以为诬。”⑦
在取材范围上,“小说”与“杂史”在载录各类历史人物之琐细轶事方面存在一定交集。相对于“正史”之外的其他史部流别而言,“杂史”载录之内容与“正史”最为相关,多事关庙堂国政、人事善恶,其中,有部分内容属各类历史人物之琐细的轶事,如张之洞《书目答问》将“杂史”进一步区分为“事实之属”“掌故之属”“琐记之属”,其中“琐记之属”即属载录各类历史人物与庙堂国政等距离较远的琐言轶事。“小说”也有一类作品为载录历史人物轶闻琐事的“杂录”“杂事”等,例如,明代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九流绪论》:“小说家一类,又自分数种:······一曰杂录,《世说》《语林》《琐言》《因话》之类是也。”⑧《四库全书总目》“小说家”序:“迹其流别,凡有三派:其一叙述杂事;其一记录异闻,其一缀辑琐语也。”⑨“杂录”“杂事”主要指载录历史人物逸闻琐事者。“小说”与“杂史”中此类性质的作品最易相混,《四库全书总目》“小说家杂事之属”案:“纪录杂事之书,小说与杂史,最易相淆。诸家著录,亦往往牵混。”⑩
历代公私书目中“小说”与“杂史”混杂著录者,所录之事多关朝政、有裨劝戒,例如,《郡斋读书志》之《大唐新语》提要:“辑唐故事,起武德止大历,分为三十类。” ⑪ 《直斋书录解题》之《明皇杂录》提要:“杂记明皇时事。”⑫其同时被混杂归入“小说家”,或因其中有少部分“小说”性质的内容,《四库全书总目》之《大唐新语》提要:“所记起武德之初,迄大历之末,凡分三十门,皆取轶文旧事有裨劝戒者。······故《唐志》列之杂史类中。然其中谐谑一门,繁芜猥琐,未免自秽其书,有乖史家之体例。今退置小说家类,庶协其实。” ⑬或因其中所录之事过于琐细,如《四库全书总目》之《四朝闻见录》提要:“惟王士祯《居易录》谓其颇涉烦碎,不及李心传书。今核其体裁,所评良允。故心传书入史部,而此书则列小说家焉。” ⑭ 《玉堂丛语》提要:“是编仿《世说》之体,采摭明初以来翰林诸臣遗言往行,分条胪载。” ⑮ 《唐阙史》提要:“然所载如周墀之对文宗,崔阃之对宣宗,郑薰判宦官之荫子,卢携之议镇州,皆足与史传相参订。李可及戏论三教一条,谓伶人不当授官,持论尤正。他如皇甫湜作福先寺碑,刘蜕辨齐桓公器单长鸣非姓单诸事,亦足以资考证,不尽小说荒怪之谈也。” ⑯相比较而言,“杂史”与“小说”混杂著录者数量较少,主要因“杂史”载录之内容与“正史”最为相关、在史部门类中的地位较高,多事关庙堂国政、人事善恶,与“小说”之距离较远。
历代公私书目中“小说”与“杂史”“传记”三者混杂著录者,从性质上来说,多同时具有“杂史”“传记”“小说”三种文类的规定性,即事关庙堂国政、人事善恶,或近或远、或大或小,但或含有部分鬼神怪异之事、或含有历史人物无关“朝政军国”的日常生活化的轶闻逸事、或载录事迹多依托虚构,例如,《直斋书录解题》之《次柳氏旧闻》提要:“记柳芳所闻于高力士者,凡十七条。上元中,芳谪黔中,力士徙巫州。芳从力士问禁中事。德裕父吉甫从芳子冕闻之。”①《郡斋读书志》之《中朝故事》提要:“记唐懿、昭、哀三朝故事,故曰‘中朝’。”②《四库全书总目》之《杜阳杂编》提要:“此编所记,上起代宗广德元年,下尽懿宗咸通十四年,凡十朝之事,皆以三字为标目。其中述奇技宝物,类涉不经。”③《汉武故事》提要:“所言亦多与《史记》《汉书》相出入,而杂以妖妄之语。”④《桂苑丛谈》提要:“其书前十条皆载咸通以后鬼神怪异及琐细之事,后为史遗十八条。其十二条亦纪唐代杂事,馀六条则兼及南北朝。”⑤
三“小说”虽然由“杂史”“传记”分化而来,与其有着诸多相通、混杂之处,但作为不同的文类,却也有着相对独立的文类规定性。焦竑《国史经籍志》“传记类”序:“杂史、传记皆野史之流,······若小说家与此二者易溷,而实不同,当辩之。”⑥《四库全书总目》“杂史类序”:“然既系史名,事殊小说。著书有体,焉可无分。”概言之,“小说”与“杂史”文类间的畛域区分主要体现为功用价值定位和题材取向上。
在功用价值定位方面,“小说”以“广见闻”“资谈助”“供诙啁”为主,而兼有一定的“寓劝诫、资考证、助文章”,而“杂史”以“补阙遗”“备遗亡”“存掌故”“资考证”为主。
在历代公私书目之史部类目体系中,“杂史”一般仅列“正史”“编年”“霸史”“实录”等官修史著之后,因其具有十分重要的“备国史所未备”“广见闻”“存掌故”“资考证”,为正史编撰提供素材的史学价值,如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一百九十五《经籍考二十二》:“然籍以质正疑谬,补缉阙遗,后之为史者,有以取资,如司马迁采《战国策》《楚汉春秋》,不为无益也。”⑦《四库全书总目》“史部总叙”:“史之为道,撰述欲其简,考证则欲其详。······又称光作《通鉴》,一事用三四出处纂成,用杂史诸书凡二百二十二家。”⑧“杂史类叙”:“要期遗文旧事,足以存掌故,资考证,备读史者之参稽云尔。”⑨赵翼《廿二史札记》卷一“史汉不同处”条:“一代修史,必备众家记载,兼考互订,而后笔之于书。观各史艺文志,所载各朝文士著述,有关史事者,何啻数十百种。当修史时,自必尽取之。”⑩
从史家的立场来看,正史编撰虽然也需要“遍阅旧史,旁采小说”,“并小说亦不遗”,但是相对于包括“杂史”在内的史部诸门类而言,“小说”虽然部分内容具有一定史学价值,但还是很低的,与“杂史”相比较具有明显的高下之分,如《四库全书总目》“子部总叙”称:“稗官所述,其事末矣,用广见闻,愈于博弈,故次以小说家。” ⑪ “杂史类序”称:“若夫语神怪,供诙啁,里巷琐言,稗官所述,则别有杂家、小说家存焉。”⑫所以,在古人心目中,“小说”之“寓劝诫”“补史之阙”等功用虽多被提及,如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九流绪论》:“小说者流,······其善者,足以备经解之异同,存史官之讨核,总之有补于世,无害于时。”⑬但这并非此类作品最为突出的主导价值功用。相对而言,“游心寓目”“广见闻”“助谈柄”等娱乐消遣功用更占主导地位,如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一《夷坚志》:“稗官小说,昔人固有为之者矣。游戏笔端,资助谈柄,犹贤乎已可也。”曾慥《类说序》:“小道可观,圣人之训也。······可以资治体,助名教,供谈笑,广见闻,如嗜常珍,不废异馔,下箸之处,水陆具陈矣。”⑭都穆《续博物志后记》:“小说杂记饮食之珍错也,有之不为大益,而无之不可,岂非以其能资人之多识而怪僻不足论邪!”此外,“小说”多为诗文所取材、征引,故“有助文章”也是派生出一种重要功用,《四库全书总目》之《西京杂记》提要:“其中所述,虽多为小说家言,而摭采繁富,取材不竭。李善注《文选》、徐坚作《初学记》已引其文,杜甫诗用事谨严,亦多采其语。词人沿用数百年,久成故实。”①《海内十洲记》提要:“其词条丰蔚,有助文章。”②《酉阳杂俎》提要:“其书多诡怪不经之谈,荒渺无稽之物,而遗文秘籍,亦往往错出其中,故论者虽病其浮夸,而不能不相征引。”③
其次,在题材取向方面。相对于“正史”之外的其他史部流别而言,“杂史”载录之内容与“正史”最为相关,多事关庙堂国政、人事善恶,如《隋书经籍志》“杂史小序”:“然其大扺皆帝王之事。”④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八《传记类》“《黄帝内传》一卷”:“《艺文志》以书之纪国政得失、人事美恶,其大者类为杂史。” ⑤《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杂史类叙”:“大抵取其事系庙堂,语关军国。”⑥“杂史”应多为与“正史”之人物、事件相关的历史记载。
“小说”(主要是笔记体)的取材范围和题材类型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种为载录鬼神怪异之事的“杂记”“志怪”“异闻”“语怪”等,以神、仙、鬼、精、怪、妖、梦、灾异、异物等人物故事为主要取材范围;另一种为载录历史人物轶闻琐事的“逸事”“琐言”“杂录”“杂事”等,以帝王、世家、士大夫、官员、文人及市井人物等各类人物无关“朝政军国”的日常生活化的轶闻逸事为主要记述对象。⑦相对而言,述怪语异、搜神记鬼几乎成为判定“小说”的一种标准,载录鬼神怪异之事者最容易与“杂史”相区别开来,如冯镇峦《读聊斋杂说》:“千古文字之妙,无过《左传》,最喜叙怪异事,予尝以之作小说看。”⑧《四库全书总目》“小说家类叙”:“然屈原《天问》,杂陈神怪,多莫知所出,意即小说家言。”⑨《山海经》提要:“书中序述山水,多参以神怪······核实定名,实则小说之最古者尔。” ⑩ “孝经类”案:“虞淳熙《孝经集灵》,旧列经部。然侈陈神怪,更纬书之不若。今退列于《小说家》。” ⑪
载录历史人物轶闻琐事的题材类型则较易与“杂史”相混淆,两者的主要区别为:“小说”所记“琐闻佚事”过于琐细,多无关“朝政军国”,无关“善善恶恶”之史家旨趣,如《欧阳修集·居士外集》卷十九《与尹师鲁第二书》:“今若便为正史,尽宜删削,存其大要,至如细小之事,虽有可纪,非干大体,自可存之小说,不足以累正史。”晁载之《续谈助·殷芸小说跋》:“右钞殷芸小说,其书载自秦汉迄东晋江左人物,虽与诸史时有异同,然皆细事,史官所宜略。又多取刘义庆《世说》《语林》《志怪》等已详事,故钞之特略,然其目小说,则宜尔也。”⑫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八:“《艺文志》以书之纪国政得失、人事美恶,其大者类为杂史,其余则属之小说。” ⑬ 《四库全书总目》“小说家杂事之属”案:“纪录杂事之书,小说与杂史,最易相淆。诸家著录,亦往往牵混。今以述朝政军国者入杂史;其参以里巷闲谈、词章细故者,则均隶此门。” ⑭ 《书目答问》:“以上杂史类琐记之属(注):主记事者,入此类。多参议论、罕关政事者,入小说。”⑮
这种区分在《四库全书总目》相关著作提要中有着鲜明的体现:《南唐近事》提要区分“杂史”之《江表志》和“小说”之《南唐近事》、《四朝闻见录》提要区分“杂史”之《建炎以来朝野杂记》和“小说”之《四朝闻见录》、《癸辛杂识》提要区分“杂史”之《齐东野语》和“小说”之《癸辛杂识》、《太平治迹统类前集》提要区分“杂史”之《太平治迹统类前集》和“小说”之《皇朝事实类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