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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5, Vol. 47 Issue (3): 146-151  DOI: 10.16382/j.cnki.1000-5579.2015.03.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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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本文  

石慧敏, 汪小溆. “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及其认知动因[J]. 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5, 47(3): 146-151. DOI: 10.16382/j.cnki.1000-5579.2015.03.016.
SHI Hui-min, WANG Xiao-xu. On the Structural Elements and Cognitive Motivation of the Sentence Pattern "A ye bushi, B ye bushi"[J]. Journal of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2015, 47(3): 146-151. DOI: 10.16382/j.cnki.1000-5579.2015.03.016.

基金项目

本文系上海市教委科研创新重点项目“现代汉语量度形容词的句法语义属性及其不对称现象研究”(13ZS088)的阶段性成果
“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及其认知动因
石慧敏 , 汪小溆     
(上海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上海,200234)
摘要:“A也不是,B也不是”是现代汉语中的一种常用构式,该构式的前后两项形式上对称,A、B的语义通常相反或相对。对举反义聚合的两个极端项,概括该范畴所有可能的行为或状态,通过“不是”否定了极端项,从而达到全量否定的效应。经历时考察发现,“A也不是,B也不是”最早出现于宋代,元明时期产生了“A又不是,B又不是”和“A不是,B不是”两种变体,进入明清构式逐渐稳定,构式义也日益凝固,体现话语主体左右为难、无所适从的心理状态。
关键词“A也不是,B也不是”    构式    构式义    对举:主观化    认知动因    
On the Structural Elements and Cognitive Motivation of the Sentence Pattern "A ye bushi, B ye bushi"
SHI Hui-min , WANG Xiao-xu
Abstract: "A ye bushi, B ye bushi" is a widely used sentence pattern in modern spoken Chinese. With the syntactic symmetry and cohesion of its former part and the latter part and the semantic contrast between A and B, this sentence pattern has a simple structure and a fixed structure meaning. This paper analyzes its structure, meaning and function, and its diachronic evolution since the Song Dynasty, and its cognitive mechanis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 as well.
Keywords: "A ye bushi, B ye bushi"    sentence pattern    structure meaning, contrast    subjectification    cognitive motivation    
一 引言

对举是汉语中一种重要的语法现象,“A也不是,B也不是”是其中常用的一种构式,如“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深也不是,浅也不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该构式结构对称,用法灵活,在语境中通常描述话语主体左右为难、不知所措的状态。本文尝试借鉴构式语法理论,对该构式的句法语义属性及构式义进行较为全面的考察与分析,并从历时角度探究该构式的产生及演变,运用认知语言学的分析方法探讨该构式产生及演变的理据。

二 “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的构件分析 (2.1) A、B的词类归属及其特点

根据对语料的考察,我们发现“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中的A、B有动词、形容词、名词及代词,其中又以单音节动词、性质形容词、方位名词为多。

2.1.1

A、B为动词。例如:

(1) 网瘾发作的时候,那种滋味真是难以形容,非常地痛苦,内心深处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拉扯着你,让你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顾一切地坐到电脑前面。(《网瘾发作少年挥刀自残》,深圳晚报)

(2) 驹子不知说什么好,擎着酒盅喝也不是,放也不是。其实他也不甚明白饱汉子不饱汉子这番话。(《金龟》,尤凤伟)

(3) 她恼恨一回,思念一回,决绝一回,系恋一回,到后来两个影子混和起来,模糊起来,融成一片,她恨也不是,爱也不是了。(《棘心》,苏雪林)

上例(1)(2)中的动词“站”、“坐”、“喝”、“放”都具有[+动作]、[+自主]的语义特征,表示的是基本义,动作性强。例(3)中的动词“爱”、“恨”属于心理动词,虽然没有动作动词那样典型,但都具有[+心理]、[+程度]的语义特征,表现了感情的两个极端,对比明显,因此可以进入该句式。从语料分布来看,进入该构式的A、B动词大部分为动作动词或心理动词,而且以单音节为主。

2.1.2

A、B为形容词。例如:

(4) 五一长假缩短了,眼看着三天时间长也不是短也不是,去哪儿玩呢?(《乌龙山勾良苗寨一日见闻》,中国古镇网)

(5) 学校和社会都应该重视这种情况,避免资源浪费,同时也可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书价高也不是、低也不是的尴尬处境。(《聚焦:读者是买不起书?还是文化意识不够》,人民网)

(6) 这道菜的味道没办法和它的名字成正比,咸也不是淡也不是,怪怪的味道,只有那蘑菇还能一吃,给一颗星吧。(百度网)

上例中的A、B都是性质形容词,如例(4)的“长/短”,例(5)的“高/低”,例(6)的“咸/淡”。状态形容词一般不能进入“A也不是,B也不是”,我们认为这和状态形容词的特点以及“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的结构特征有着密切的关系。

[+程度]是形容词的重要语义特征。沈家煊指出,人们在感知和认识事物和动作的同时感知和认识它们的性质和状态,即性状。事物在空间有“有界”(bounded)和“无界”(unbounded)之分,动作在时间上有“有界”、“无界”之分,那么性状则在程度上或量上有“有界”、“无界”之分。上面提到的性质形容词“长/短”、“高/低”、“咸/淡”,我们可以说“高一点儿、较高、很高”,都是可以分等级的,在其性质范围内,有着不定的量幅,没有量的规定性,我们把这类性质形容词称为“无界”形容词。张国宪也认为,性质形容词从认知层面审视,性质“意象”的形成受益于总括扫描(summary scanning),这种扫描的方式决定了“宿主”属性的程度值不属于关注的焦点,在扫描时以平等的方式被同时激活,作为一个单一的完形被整体感知,也就是一种背景化了的蕴涵语义。由此性质形容词在程度量的阀域上表现出无界性,通常占用一个较大伸展空间的量幅。而“状态”意象的形成则是次第扫描(sequential scanning)的结果,状态整体的构成部分不被处理为平行式的同现,而是一个接一个被依次处理。状态形容词如“笔直”、“冰冷”、“碧绿”等,表示的性状占据了一个稳定的量点或量段,是不可再分等级的,自身在客观上已经有了量的规定性,即是“有界”形容词。状态形容词的有界性特征使得它和“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不相匹配,所以不能进入。

2.1.3

A、B为名词。例如:

(7) 张家三分地已经熟透,李家五分地还有点泛青,两家地又都分成六七个小块,使得大型收割机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人民日报》,1996年6月)

(8) 在京东购物,东也不是,西也不是,先付款不行,不付款也不行,反正照样取消你。(《顾客付款成功后,订单遭京东商城取消》,凤凰网论坛)

(9) 不过得辛苦这几年了,将爱讲笑话的冲动憋着,更重要的是我的口音可别被同化太多。不然,北也不是,南也不是,就是再有幽默细胞也无用嘴之地呀。(《我为何讲不了笑话》,文化在线)

当A、B为名词时,语料显示可以进入“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的主要是方位名词,如“上/下、前/后、左/右、东/西、南/北”等,也有极少数普通名词,如“横/竖、方/圆”等。

通常方位词作为准虚词,只能附在名词或名词性短语的后面表示空间关系,具有黏着、定位、封闭的特点。但是,进入“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后却可以单独使用,具有名词的特征。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方位名词的意义已经有所虚化,并不单纯表示方位义,如例(7)中的“左”、“右”不仅表示张家和李家庄稼地的位置,更凸显了因为张家和李家的庄稼地分成六七个小块,有的已经熟透,有的还有点泛青,所以大型收割机无所适从。

2.1.4

A、B为代词。例如:

(10) 自从那回咱们给阿柳送东西做生日之后,咱们就像犯了罪似的。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也批评,我也讥诮。咱们是永远不得开脱的了。(《苦斗》,欧阳山)

(11) 上官朴大惊,暗讶:此也不是,彼也不是,宁鬼神之呵护,群仙之手援耶?(《元代野史》,第三十一回)

当A、B为代词时,可以进入“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的只有指示代词“这”、“那”,以及古汉语中的“此”、“彼”。指示代词“这”“那”,可以指代人、事、物甚至想法观念。

(2.2) A、B的语义特征分析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进入该构式的单音节动词、形容词或方位名词,对举的A、B的语义通常相反或相对,属于反义聚合关系。

(12) 亚热带气候春季便等于潮热,一件薄外套穿也不是,脱也不是,令人烦恼。(《红尘》,亦舒)

(13) 说实话,她真的不知道与这样德高望重的婆婆怎么相处,好像近也不是,远也不是,只能当女神一样膜拜。(《预谋出轨》,林笛儿)

上述例(13)的“近”、“远”属于相对反义词,分别处于一个渐变连续统的两极,在A、B之间可以有“C、D、E”等中间状态,如“远—较远—不远不近—较近—近”。相对反义词的逻辑关系是肯定A就否定B,肯定B就否定A;但不能逆推,否定A不一定就是B,否定B不一定就是A。在相对反义义场中,相对反义词A、B对举,处于一个连续统的两极,是该连续统凸显的代表项,可以通过转喻概括整个连续统的语义特征。即否定了两个极端项A、B,也就否定了整个连续统的所有中间项。

上述例(12)的“穿”、“脱”属于互补反义词,A、B之间具有“非此即彼,非彼即此”的关系。从逻辑上来分析,在互补反义义场中,肯定A必定否定B,肯定B必定否定A;反过来,否定A必然肯定B,否定B必然肯定A。但“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在形式上却是既否定A,又否定B,这本是不合逻辑的。可是在汉语表达中却成为一种合理的存在,这可以从语用角度得到解释:在某种情境下,本来可执行的动作只有这两种,人们通过否定这两个互补的选择,来说明不能找到任何一种合适的行为来应对。因此,A、B所具有的互补反义特征,使其的语用义具有了概括性,可以代表某个反义义场中的所有项,为“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的全量否定奠定了语义基础。

(2.3) 构式中前后项的关系

“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通常包含两个关联项:“A也不是”为前项,“B也不是”为后项。张国宪将“对举格式”定义为两个字数相等或相近、结构相同、语义相反相成的语句,“A也不是,B也不是”就具有对举的结构特点。值得注意的是,语料显示这种对举的关联项可以复叠。例如:

(14) 安排下岗职工重新上岗本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而有关当局却把它演绎成为一曲曲人间“悲喜剧”,叫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赞也不是,骂也不是。(《征文:离婚求岗:谁为下岗职工精神伤害“埋单”?》,人民网)

三 “A也不是,B也不是”的构式义

陆俭明指出,句法结构也有自由和黏着之分,所谓黏着的句法结构,就是不能单说的句法结构,必须和类型相同或不同的其他小句组合成句联才能成句,或进一步与其他的小句、句联进行联结,并最终成为句子。甘莅豪、范之则指出:两个字数、结构相同的语言单位的对举,会形成一个优先相互影响、相互解释的“微语境”,并产生一种“格式塔”效应。 “A也不是,B也不是”正是这样一种黏着结构,“A也不是”和“B也不是”两个关联项作为“互文性文本” ,有效整合,整合的结果产生了特定的构式义。例如:

(15) 老万研究地图似的研究菜谱,迟迟没有决策,害得女侍拿着笔和本干笑着,等也不是,走也不是。(《左叉右刀别张嘴嚼》,新华网)

上述例(15)描写了女侍在客人点菜时遇到的情况,等待客人点菜和走开招呼别的客人,这些本来是服务员可选择的基本行为,但由于客人点菜的时间过长,使女侍在“等”和“走”这两种行为中难以选择,给女侍带来了无所适从的困扰。

从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构式中“不是”不仅表示一种判断,更表达了一种“不合适”的语义。“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的对称特点,使A和B这两个意义相反或相对的极端项概括了所有的可能,具有周遍性,否定“A、B”这两种最具代表性的方面,也就是否定了所有的可能,从而体现话语主体左右为难、无所适从的心理状态。因此,“A也不是,B也不是”的基本构式义是:

对举反义聚合的两个极端项,概括该范畴所有可能的行为或状态,通过“不是”否定了极端项,从而达到全量否定的效应。

从语用角度来分析,说话人在使用该构式时,此类状态通常已经发生,说话人为了强调所陈述对象的窘迫状态,用“A也不是,B也不是”对其进行描写,再现当时的情境,使听话人能更好地体会话语主体的复杂情感。但是,值得指出的是,这种状态的描述是说话人基于“情景”(scene)的“识解”(construal)而产生的话语选择,带有很大的主观性。Lyons 认为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而“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也是说话人主观化的表达方式,说话人使用该构式时,将自身的情感、态度“移情”到了所陈述的对象。按照Kuno的观点,“移情”就是“说话人将自己认同于他用句子所描写的事件或状态中的一个参与者。” 如何来证明呢?语料显示,这种“主观化”的状态描写可以在语篇中被消除或否定。例如:

(16) “老江湖”步步紧逼,小梁子显得有点踌躇,脚步移动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可没想到,“老江湖”刚到面前,小梁子一拳上去就把他打倒在地。

上述例(16)中说话人看到“小梁子显得有点踌躇,脚步移动着”,以为小梁子害怕、退缩了,于是采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来描写他的状态。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说话人又纠正了自己的判断和评价。

四 “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的历时演变

具有某种特定构式义的结构,并不是一开始就定型的,而是在历时的发展中不断演变,最终形成固化的形式和意义关联。根据对古代汉语语料的初步考察,我们将该构式的发展分为萌芽期、变化期、稳定期三个阶段,各阶段A、B的句法语义以及整个构式都有不同程度的演变。

(4.1) 萌芽期

“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在北大语料库中能检索到的最早用例出自宋代文献。例如:

(17) 如皇极,亦是中天下而立,四方辐凑,更没去处。移过这边也不是,移过那边也不是,只在中央,四畔合凑到这里。(南宋,《朱子语类》)

(18) 何是佛法大意?师曰:“贫儿抱子渡,恩爱竞随流。”问僧:“ 有亦不是,无亦不是,不有不无亦不是。汝本来名个甚麽?”曰:“学人已具名了。”(南宋,《五灯会元》)

上述实例可见,宋代文献中A、B的形式并不固定,单音节和短语形式都可进入,如例(22)的“移过这边”、“移过那边”是短语形式,例(18)的“有”、“无”是词。由于构式的整体结构不稳定,排列项也可以是三项,对称性不明显。

(4.2) 变化期

自宋代产生了“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后,该构式在佛教典籍及各种语录体中大量出现,由于结构不稳定,构式的组成部分有不同程度的变化。元明时期还产生了“A又不是,B又不是”和“A不是,B不是”两种变体。例如:

(19) 咱这大院深宅,幽砌闲阶,不比操琴堂,沽酒舍,看书斋。(梅香云) 迟又不是,疾又不是,怎生可是?(元杂剧,《裴少俊墙头马上》)

(20) 以后手中没了东西,要做些事体,也不得自由,渐渐有些不便当起来。亦且老人家心性,未免有些嫌长嫌短,左不是右不是的难为人。(明,《二刻拍案惊奇》)

上述例(19)为变体“A又不是,B又不是”,其中只是用“又”替换了“也”。史锡尧认为当两种或两种以上的状态或事件并存时,可以用副词“又”表示,无论是一般的并存,还是对立的并存,前后两项都可以起到互为增益的作用。在表示“并存”这个意义上,“又……又……”和“也……也……”之间可以相互替换,所以变体“A又不是,B又不是”也具有相同的话语功能。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例(20)变体为“A不是,B不是”,最早出现在明代,其中表示类同关系的“也”被省略;且A、B一定是“左”、“右”两个表示相反意义的方位名词,这是以往没有的现象,而“左”、“右”已经不表基本义,抽象为两种相反的做事方式。变体“A不是,B不是”形式出现后,与“A也不是,B也不是”句式并存了很长时间,在明清小说《三宝太监西洋记》、《初刻拍案惊奇》、《海上花列传》中,多运用这种变体形式。有时在同一部作品中可能同时出现这两种形式。

(4.3) 稳定期

明清小说的白话语言与文言日益远离,与口语结合得更加紧密,小说中大量使用的俗语、市语、行话、隐语等使其语言具有独特性和复杂性,也给“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产生时结构并不稳定,A、B的形式也不固定,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在大量使用中逐渐找到了最能表现“不知所措”、“左右为难”状态的形式,“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也就逐渐稳定,特定构式义也日益凝固。有两个演变特征:其一,由于古汉语单音节词占优势,所以至此逐渐稳定的“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中的A、B也多为单音词。如:“语/默、坐/站、坐/走、坐/立、伸/缩、有/无、哭/笑、生/死”等。而到了现代汉语,由于词语趋向双音化,“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中的A、B为双音词的形式也出现了。例如:

(21) 这下警察可犯难了,拘留也不是,释放也不是,干脆请示上级定夺。

(22)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晓洁还无法判断其中的原委,高兴也不是,伤心也不是,心里七上八下的。

其二,古汉语中进入该构式的A、B以动词或动词性短语为主,而在现代汉语语料中,可以进入该构式的A、B除了动词,还出现了形容词,而“左”、“右”又扩展了方位名词,丰富了“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的语义类型。

而值得关注的是,现代汉语中“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中的A、B出现了“V/不V”的肯定否定对举形式。例如:

(23) 李富荣在人们的议论纷纷中站在了荣高棠面前,荣高棠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腔热潮,双眼盈泪。(《荣高棠蒙难记》,郭宝臣)

上例后项B用前项A的否定形式,构成“A也不是,不A也不是”的格式。笔者认为这种变式的出现与A的语义有关。“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中A、B具有反义聚合关系,而例(23)中的“接”这个动作,说话人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单音节词语表示“不接受”这个意思,所以只好用“不接”来填充B的位置。同时也说明构式一旦定型成熟后,会更加开放、更加灵活,可以进入A、B位置的词语也更加丰富、自由。

五 余论

本文对现代汉语中的一种常用构式“A也不是,B也不是”的句法语义属性、构式义及其历时演变进行了描写、分析和解释。其实在整个历时演变中,该构式的可变项A和B以及核心构件“不是”都经历了虚化的过程。实词虚化主要针对语义而言,包括词义消失而产生语法意义、语义抽象化、泛化、弱化等。洪波指出,汉语实词虚化的机制有两种:一是认知因素,一是句法语义因素。在这两种机制中,句法语义因素是主要机制,汉语大多数实词虚化都是受句法结构和句法语义的影响而发生的。句法语义是一种相辅相成的互动关系,语义虚化直接导致语言单位句法属性的改变。

语言事实表明,“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中的A、B在句法语义方面的虚化程度相对较低,仍处在虚化的进程中,但对构式的发展演变仍起着重要的作用。例如:

(24) 当年的船工田景昌回忆说,他那天正在河边守渡,突然看到大队人马涌来,吓得浑身直打哆嗦,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侗族群众舍命保护红军传单》,新浪军事)

(25) 这样为广大女性所看好的上好男人,却能做到清心寡欲,对女人若即若离,态度不瘟不火。这使得垂青于他们的女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当男人开始悠闲吃草》,现代快报)

(26) 正如许多经济学家所言,高储蓄能够为经济的发展提供充足的资本来源,进而能够促进经济的发展。但是存在的一个问题就是:高储蓄率意味着家庭消费意愿不足,消费需求不足又压抑总供给的扩张,企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高储蓄率让人喜忧参半》,新华网)

上述实例中都有“进”、“退”两个反义动词,它们的本义分别是向前移动、向后移动,如例(24)中的“进”、“退”体现的就是其本义。例(25)中的“进”、“退”语义就有所虚化,既表示女人对“食草男”在现实行为中的接近或离开,还表示女人对“食草男”在心理态度上的接受或放弃。这里“进、退”之所以有两层含义,主要是因为人类思维具有隐喻性特点,Sweetser和Heine 等都认为隐喻是虚化最主要的认知动因,是我们用来理解抽象概念、进行抽象推理的主要机制。例(25)中的“进”、“退”表示的是人际空间距离的远近,人们借助这种空间经验去理解情绪、感觉等较抽象的人际心理距离是十分自然的,也就是说“进”、“退”的概念从空间域被映射到情感域。例(26)中的“进”、“退”所表示的意义更为虚化,表示的是资金的投入和退出。首先作为“进、退”施事不再是具体的人,而是抽象的企业。其次经济学中的“市场”是一个无形的存在,企业在市场中生存、发展、消亡的标志性“符号”是流转的资金及商品。人们想要理解这些更抽象的概念,就要寻找更加具体的概念进行映射。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就有“容器”的概念,借助概念隐喻的认知方式,人们可以把银行看成一个容器,存钱和取钱则可以看作是对这个容器实施的“进、退”。那么将这种“容器”的隐喻概念映射到“市场”上,企业对“市场”这个容器实施的“进、退”就是资金的投入和收回。

同样,“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中的“不是”的语义也发生了相应的虚化,不再是单纯的表示否定,而是表示某种行为或状态的“不合适”。因此,一个可以预测的现象是“不是”可以用众多同功能的形式来替换。事实正是如此,语料显示“A也不是,B也不是”构式中的“不是”有多种形式,如“不好”、“不对”、“不行”等。“不是”被替换了,构式义也会有细微的差异,而对A、B的选择也会有所限制,这是有待于进一步研究的。进而言之,“A也不是,B也不是”是一种常见的对举构式,而对举无疑是汉语中一种重要的语法现象,深入分析对举构式,不但将帮助我们全面认识汉语句法的面貌,也将可能拓展语言类型学的理论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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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提到的“话语主体”,有时候是句子的主语,句子中一般都有对应的名词性成分(如例2),有时候这个无所适从的话语主体也可能就是说话者,即“言者主语”(如例14),“左右为难、无所适从”是说话者自己的感觉或认为。参见肖治野、沈家煊:《“了2”的行、知、言三域》,《中国语文》200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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