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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7, Vol. 49 Issue (2): 73-78  DOI: 10.16382/j.cnki.1000-5579.2017.0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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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本文  

魏斌. 龙口晋墓砖铭与太元廿年青齐情势[J]. 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7, 49(2): 73-78. DOI: 10.16382/j.cnki.1000-5579.2017.02.007.
WEI Bin. Inscriptions on Bricks in the Cemetery Built in the Jin Dynasty in Longkou and the Situation in the Qing-qi Area in the 20th Year of Emperor Taiyuan's Reign[J]. Journal of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2017, 49(2): 73-78. DOI: 10.16382/j.cnki.1000-5579.2017.02.007.

作者简介

魏斌, 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教授 (武汉, 430072)
龙口晋墓砖铭与太元廿年青齐情势
魏斌    
摘要:东晋、后燕对立时期的青齐地区形势,以往因史料缺乏而很不明晰。2007年山东龙口市东梧桐晋墓出土的铭文墓砖,为此提供了重要的新线索,可以佐证《中国历史地图集》第4册"建兴十年后燕疆域图"绘入青齐全境,并不准确。这一时期青齐大部是在附属东晋的辟闾浑势力控制之下。东梧桐墓地是由两座西晋墓、两座东晋墓构成的家族墓地,显示出当地大族力量的长期延续。永嘉之乱后,尽管不断有河北侨民南迁,但一直到南燕统治青齐为止,青齐大族在当地仍处于政治主导地位。由于地缘性的影响,青齐地区受到河北侨民的影响,更显著的发生于青齐西部和临淄、广固一带,青齐东部的"土著"特征则更为显著。探讨四五世纪青齐区域历史,需要注意这种内部差异。
关键词东晋     后燕     青齐     东梧桐晋墓     地方大族    
Inscriptions on Bricks in the Cemetery Built in the Jin Dynasty in Longkou and the Situation in the Qing-qi Area in the 20th Year of Emperor Taiyuan's Reign
WEI Bin
Abstract: The situation in the Qing-qi area in the age when the states of Eastern Jin and Later Yan were in confrontation has never been figured out due to the lack of historical materials. The unearthed inscribed bricks from the cemetery of the Jin Dynasty in East Wutong village, Longkou City in 2007 provides an important new clue, which shows that it is incorrect to include the whole region of Qing-qi in the "Map of the State of Yan 10 years after it was founded" in Vol.Ⅴ of Chinese Historical Atlas,for the most part of Qing-qi was under the power of BI Lv-hun, who was a loyalist to Eastern Jin at that time. The cemetery in East Wutong is a family cemetery comprised of two tombs built in the Western Jin Dynasty and another two in the Eastern Jin Dynasty, which shows the long-lasting power of local aristocrats. In spite of the continuous migration southwards from Hebei province after Yongjia Chaos, the aristocrats in Qing-qi had not lost their political power in local society until the Southern Yan ruled the area. Due to the geographical factors, the west part of Qing-qi, together with Linzi and Guanggu, was influenced by Hebei migrants, whereas its east part kept "indigenous". We should pay keen attention to the differences in the region when studying the history of Qing-qi in the 4th and 5th centuries.
Key words: the Eastern Jin Dynasty    the State of Later Yan    the Qing-qi area    the cemetery built in Jin Dynasty in East Wutong Village    politics    

《考古》2013年第4期刊出的《山东龙口市东梧桐晋墓发掘简报》(以下简称《发掘简报》),介绍了2007年在龙口市芦头镇东梧桐村北发掘的四座晋墓。四墓排列整齐,西晋墓 (M6、M7) 和东晋墓 (M1、M2) 各两座,方向、结构大体一致,《发掘简报》推定为家族墓地。墓葬出土砖陶铭文多种,特别是两座东晋墓M1、M2出土砖铭,对于理解东晋、后燕对立时期东莱郡乃至青齐地区的政治社会进程,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这一点《发掘简报》已经指出。但限于体例,有些问题尚未触及,或虽有触及而未深论。本文打算以这些砖铭为线索,对东晋、后燕对立时期的青齐情势稍作考察。

据《发掘简报》介绍,M1出土铭文砖有两种类型,一种模印于墓砖侧面和端面,一种刻划于墓砖侧面。M2仅见与M1相同的模印砖。据铭文可知,模印砖造于四月二日,刻划砖日期是四月四日,时间要晚两天。此外,两墓所出陶器上也有少量刻划文字。

下面,据《发掘简报》刊出的照片,释文如下:

1晋假建威将军东太守   (M1,墓砖,刻划)

2泰元廿年四月二日王康  (M1、M2,墓砖,模印)

3泰元廿年四月四日东莱郡㡉县  (M1,墓砖,刻划)

4晋时造  (M1、M2,墓砖,模印)

5太元十一年七月廿五日造  (M1,陶盖盒,刻划)

6吉日  (M2,陶盖盒,刻划)

砖铭1中的“假”、“太守”三字,《发掘报告》漏释。铭文中的泰 (太) 元年号,《发掘报告》已有考释,当为晋孝武帝太元年号。此点应无疑问。

墓葬出土地——龙口市芦头镇东梧桐村,两晋时代为东莱郡㡉(惤) 县地。砖铭3中的“东莱郡㡉县”亦是证据。而据砖铭1,可知M1墓主生前任职为“晋假建威将军东太守”。“东太守”不可解,“东”下当有漏字。砖铭3中的“日”字原来也是漏刻,后又以小字补刻在旁。但据现有图版,“东”、“太“二字旁边看不出来有补刻。

“东”下所漏为何字?换言之,M1墓主所任为何郡太守?是墓葬所在的东莱郡,还是临近的东莞郡、东牟郡,或者其他?讨论线索之一,仍是墓主的假署官号。据《通典·晋官品》,建威将军为四威将军之一,第四品。该将军号常与刺史、太守、内史等双授,如周玘曾任行建威将军、吴兴太守,刘波曾任建威将军、淮南内史,蔡豹曾任建威将军、徐州刺史。M1墓主建威将军号与郡太守双授,符合一般任官习惯。

官号中的“假”,则显示墓主的任职并非正式任用。西晋永嘉之乱以后,往往假署拥有地方实力者官职,如《晋书》卷六三《邵续传》:

时天下渐乱,续去县还家,纠合亡命,得数百人。王浚假续绥集将军、乐陵太守,屯厌次,以续子乂为督护。续绥怀流散,多归附之。

邵续从王浚处获得官号是“假绥集将军、乐陵太守”。邵续死后,其侄邵存又被朝廷“假”为“扬武将军、武邑太守”。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再如广平游纶、张豺“拥众数万,受王浚假署,保据苑乡”;平阳人李洪“有众数千,垒于舞阳,苟晞假洪雍州刺史”;高平金乡人郗鉴,“元帝初镇江左,承制假鉴龙骧将军、兖州刺史,镇邹山”。这些假署官号的任命者,是永嘉之乱后分据一方的司马睿、王浚、苟晞等人。由他们授予地方实力者的假署官号,是动荡局势中的权宜做法。

东莱郡临近的长广郡,亦有苏峻的例子:

长广掖人也。……永嘉之乱,百姓流亡,所在屯聚,峻纠合得数千家,结垒于本县。于时豪杰所在屯聚,而峻最强。遣长沙徐玮宣檄诸屯,示以王化,又收枯骨而葬之,远近感其恩义,推峻为主。遂射猎于海边青山中。元帝闻之,假峻安集将军。时曹嶷领青州刺史,表峻为掖令,峻辞疾不受。嶷恶其得众,恐必为患,将讨之。峻惧,率其所部数百家泛海南渡。

校点者已经指出,“掖”或为“挺”之误。苏峻纠合流亡百姓屯聚于本县,形成一大地方势力,因此被元帝假署将军号。其时青齐地区的实际控制者是曹嶷,亦想意表请朝廷授予苏峻掖 (挺) 令,以示拉拢。M1墓主葬于后燕、东晋对立时期的东莱郡㡉县,官号是假建威将军、东□太守,是否也属于这种情况呢?

这就需要考虑到太元廿年青齐地区特别是东莱郡的政治归属。《晋书》卷一五《地理志下》叙永嘉之乱后青州地区政区沿革云:

自永嘉丧乱,青州沦没石氏。东莱人曹嶷为刺史,造广固城,后为石季龙所灭。季龙末,辽西段龛自号齐王,据青州。慕容恪灭赵,克青州。苻氏平燕,尽有其地。及苻氏败后,刺史苻朗以州降。朝廷置幽州,以别驾辟闾浑为刺史,镇广固。隆安四年,为慕容德所灭,遂都之,是为南燕,复改为青州。

苻朗归晋是在太元九年 (384) 十月。据本条所云,自苻朗归晋,一直到隆安四年 (400) 慕容德攻灭辟闾浑,青州地区一直属于东晋。这样的话,M1墓主的假署官号,或者直接来自建康,或者是由东晋幽州刺史辟闾浑假署。不过,问题稍微有点复杂。谭其骧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第4册,绘有后燕建兴十年 (395) 疆域图,正好也是东晋太元廿年。该图与前述《晋书》卷一五《地理志下》所云不同,将包括东莱郡在内的青齐诸郡均绘入后燕疆域。这令《发掘简报》的作者和一些研究者颇感困惑。

还是从太元九年十月苻朗以青州降晋说起。此后一段时间,燕秦两军在河北地区相持,东晋亦趁机北伐,刘牢之率领的北伐军一度进入邺城。太元十二年初,东晋、后燕大致以黄河为分界。此年二月,后燕发动的南攻取得很大胜利,“进军历城,青、兖、徐州郡县壁垒多降。垂以陈留王绍为青州刺史,镇历城”,然后还师。这次讨伐之后,后燕占领黄河以南的一些地区,但是否控制青齐全境则没有明确记载。不过,后燕进军止于历城,任命的青州刺史慕容绍亦“镇历城”,根据这些推断,后燕控制的可能只是济南郡附近地区。《资治通鉴》卷一〇七晋孝武帝太元十三年二月条称:

燕青州刺史陈留王绍为平原太守辟闾浑所逼,退屯黄巾固。燕主垂更以绍为徐州刺史。浑,蔚之子也,因苻氏乱,据齐地来降。

此事距慕容绍“镇历城”仅仅一年,可见后燕对济南郡的控制也不稳固。实际上,太元十二年夏以后,黄河以北的清河、章武、渤海等郡均在叛乱之中,《资治通鉴》卷一〇七东晋孝武帝太元十二年载:

吴深杀燕清河太守丁国,章武人王祖杀太守白钦,勃海人张申据高城以叛。

这些叛乱一直到太元十三年底才得以平息。这种局势也是辟闾浑能够“逼”慕容绍从历城退屯黄巾固的一个原因。慕容绍的任职由青州刺史改为徐州刺史,很可能意味着在辟闾浑的压力下,后燕暂时放弃了对青齐地区的经营。此时辟闾浑的任职是平原太守,《晋书》卷九《孝武帝纪》载太元十七年四月:

齐国内史蒋喆杀乐安太守辟闾濬,据青州反,北平原太守辟闾浑讨平之。

由于东晋在江南侨置有南平原郡,按照惯例,辟闾浑正式官称应为北平原太守,《通鉴》所记当为省称。平原郡地跨黄河南北,河北部分自太元九年起后燕军队多次进入,是在后燕势力的影响范围之内。胡阿祥先生认为此北平原郡当系侨置,并据上引《晋书》卷九《孝武帝纪》及卷一五《地理志下》,认为辟闾浑是以北平原太守领幽州刺史,治广固。辟闾浑曾任苻朗的青州别驾,可能来自乐安郡的辟闾氏家族。上引《晋书》卷九《孝武帝纪》提到的乐安太守辟闾濬,应当也出自同一家族。太元十七年反叛的蒋喆,可能也出自乐安蒋氏。这样来看,太元十三年至十七年间,青齐西部的北平原、乐安、齐国等郡均在乐安大族的控制之下。太元十七年平定蒋喆之乱后,三郡均为辟闾氏统领。至于这一时期青齐东部的东莱、东牟、长广等郡,政治情况则不详。

太元十九年,后燕再次经略青徐兖地区,《晋书》卷一二三《慕容垂载记》:

使慕容农略地河南,攻廪丘、阳城,皆克之,泰山、琅邪诸郡皆委城奔溃。农进军临海,置守宰而还。

《资治通鉴》卷一〇八晋孝武帝太元十九年十月条记述此次经略更为详细,可知是慕容农、尹国分别进攻廪丘、阳城。慕容农兵锋及于琅琊郡临海,此后由琅琊北进,十一月“败辟闾浑于龙水,遂入临淄”,十二月慕容垂“召农等还”,“自平原狩于广川、渤海、长乐而归”,此次经略宣告结束。胡三省认为,龙水战败后辟闾浑“遂臣于燕”。这大概是《中国历史地图集》将青齐诸郡归入后燕疆域的根据。

胡三省此说存在很大问题。现存后燕、东晋两方面的文献中,均无龙水战败后辟闾浑归降后燕的记载。胡三省的根据,应当是来自于隆安四年慕容德经略青齐时,潘聪所说的“辟闾浑昔负国恩”之语。但这句话原本是指前燕慕容恪伐齐王段龛时事。隆安四年慕容德讨伐辟闾浑的檄文称:

逆贼辟闾浑父蔚,昔同段龛阻乱淄川,太宰东征,剿绝凶命。浑于覆巢之下,蒙全卵之施,曾微犬马识养之心,复袭凶父乐祸之志,盗据东秦,远附吴越,割剥黎元,委输南海。

太宰指前燕慕容恪。据《资治通鉴》卷一〇〇晋穆帝永和十二年春正月条,辟闾浑之父辟闾蔚曾为齐王段龛之“友”,在慕容恪伐段龛时战死,即檄文中的“太宰东征,剿绝凶命”。段龛势力被平定之后,辟闾浑没有受到牵连,而是继续效力于前燕政权,所谓“于覆巢之下,蒙全卵之施”、“犬马识养”。潘聪所云“辟闾浑昔负国恩”,指的就是辟闾浑的这一经历。檄文中提到辟闾浑“盗据东秦,远附吴越”,但完全没有提及太元十九年慕容农攻下临淄后辟闾浑有过“归降”之事。据《晋书》卷一二七《慕容德载记》及同书卷一五《地理志上》,隆安四年慕容德进军青齐时,青齐地区仍由辟闾浑控制,统治中心则在广固。这就让人产生疑问:太元十九年十一月辟闾浑龙水战败之后是否归降后燕?或者说,后燕虽然进入临淄,但是否意味着取得青齐地区的全部控制权?

龙口晋墓砖铭中的太元廿年纪年和东晋假署官号,由此显得引人注目。《发掘简报》理解为“在后燕统治时期,墓主在墓葬内采用东晋的纪年,是对后燕王朝的否定和对晋朝的承认”,前提是太元廿年东莱郡明确属于后燕统治之下。但根据上述讨论来看,此点并无实据。胡三省认为辟闾浑龙水战败之后归降后燕,应当是源于对潘聪“辟闾浑昔负国恩”一语的误解。就现有史料来看,太元十九年十一月慕容农进入临淄后,十二月份即“回师”,并没有见到继续向东、向北进军的记载。不仅是青齐东部的东莱、东牟、长广等郡,辟闾氏的根本之地在乐安,以及后来的政治中心广固,也未见受到后燕进攻。几个月后,后燕军队大举讨伐拓跋鲜卑,惨败于参合陂,军事力量大为削弱。此后在拓跋鲜卑的压力下自顾不暇,无法进一步经略青齐地区。这给辟闾浑在青齐地区的经营留出了空间。

M1、M2墓主均葬于太元廿年四月。两墓各有两具木棺,又出土有铜钗等文物,应为夫妇合葬。其中M1为双室墓,规模较大,M2为单室墓,规模较小,可知M2墓主身份低于M1墓主。为何两墓同时建造?是否由于某一突发事件导致两位墓主的非正常去世?墓葬建造的前一年十一月,刚刚发生过辟闾浑的龙水之败和临淄之失。M1墓主的任职是“假建威将军、东□太守”,他和同属一个家族的M2墓主同时去世,是否与慕容农的这次青齐经略有关?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

M1、M2墓主姓名无从得知。两墓均出土有“王康”人名的模印砖,但究竟是烧制墓砖的工匠名还是墓主家族中人,很难确定。不过,东汉魏晋时期,王氏确是著名于东莱的大族。曹魏时期的大儒王基,即为东莱曲城人,曲城位于㡉县东南,距离仅三十余公里。永嘉之乱时起事于青齐的王弥,也是东莱人,“家世二千石”,祖父曾任玄菟太守、汝南太守。惠帝时,刘伯根起兵于东莱㡉县,“弥率家僮从之,伯根以为长史”。王弥究竟是出自曲城还是㡉县,不得而知。曲城、㡉县一带自西汉时期起即设有盐官,这种鱼盐之利或许是王氏等当地大族势力成长的原因之一。

永嘉之乱后,青齐地区最初兴起的政治力量——王弥、曹嶷集团,就来自东莱地区。如前所述,王弥可能来自墓主所在的曲城、㡉县一带,曹嶷则是东莱牟平人。石虎攻灭曹嶷后,“尽杀嶷众”,仅留男女七百余口,这支力量基本消失。

此后影响青齐地区的政治力量主要来自于西部。后赵乱亡时,来自河北的段龛集团曾短暂控制青齐,辟闾浑之父辟闾蔚曾为段龛所礼重。辟闾氏来自于青齐西部的乐安郡。辟闾浑的属下中,可考的如渤海太守封孚、司马崔诞、平原太守张豁,均来自河北。由于地缘上的毗邻关系,河北政治力量向黄河以南乐安、济南等地的移动,在永嘉之乱后可能是一个持续的过程。如曾任齐郡太守的渤海刁薮,“因晋乱居青州之乐安”,其子在北魏皇兴初年曾任平原太守。招聚河北流亡形成很大势力、屯驻于乐陵厌次的邵续,亦曾遣将“屯济南黄巾固”,与曹嶷相争。这种移动使得青齐西部的乐安等地成为新兴政治力量的酝酿地。段龛集团和后来的辟闾氏集团可能有一定的继承关系,可以看作是河北、青齐西部乐安等地政治力量的联合体。此后,由慕容鲜卑和南迁河北大族构成的慕容德集团由河北入主青齐,更进一步加强了河北侨民在青齐地区的优势地位。

龙口晋墓及其砖铭的发现,则提示了这样一种背景下青齐东部地区的政治状况。砖铭1中的漏字,根据笔者的理解,很可能就是“莱”字。M1、M2和西晋时期的两座单室墓M6、M7,共同构成了一处家族墓地,表明墓主家族西晋时期已有一定地位。无论墓主是否东莱王氏,这一家族墓地显示出自西晋到东晋当地大族势力的长期延续,是可以确认的。换言之,M1墓主很可能是以地方大族身份保据东莱,被假署为建威将军、本郡太守。联系到王弥、曹嶷、苏峻以及辟闾浑等人的情况,可知永嘉之乱后青齐地区曾出现诸多拥兵自保的“郡县壁垒”,领导者则多是当地大族。由辟闾浑的经历可知,尽管不断有河北侨民南迁,但一直到慕容德占领青齐为止,青齐大族在当地仍处于政治主导地位。由于地缘性的影响,青齐地区受到河北侨民力量的影响,更显著地发生于青齐西部和临淄、广固一带 (辟闾氏集团具有乐安、河北联合特征),青齐东部的“土著”特征则更为显著一些。如果与江南比较的话,青齐西部和临淄、广固一带的“河北化”现象,类似于京口、晋陵和建康一带的“徐兖化”过程,青齐东部的东莱、东牟、长广等郡,则类似于吴郡、会稽,河北侨民的影响相对较小。探讨四五世纪青齐区域历史,需要注意这种内部差异。

烟台市博物馆、龙口市博物馆:《山东龙口市东梧桐晋墓发掘简报》,《考古》2013年第4期。
关于后燕、东晋对立时期的青齐政局,特别是辟闾氏家族的活动,参看陆帅:《东晋十六国后期的青齐政局——以辟闾氏家族的活动为中心》,《南京晓庄学院学报》2016年第2期。王蕊:《魏晋十六国青徐兖地域政局研究》亦有涉及,济南:齐鲁书社,2008年,第292—294页。
西晋时期,东莱郡东部置有东牟郡,见《晋书》卷五《孝怀帝纪》,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16页。又据《魏书》卷六四《张彝传》:“曾祖幸,慕容超东牟太守”,可知南燕时仍置有东牟郡 (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427页)。
《通典》卷三七《职官一九·晋官品》,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1004页。
《晋书》卷五八《周处传附子玘传》、卷六九《刘隗附孙波传》、卷八一《蔡豹传》,第1573、1838、2111页。
《晋书》卷六三《邵续传》,第1705页。
《晋书》卷一〇四《石勒载记上》,第2718
《晋书》卷一〇四《石勒载记上》,第2713页。
《晋书》卷六七《郗鉴传》,第1797页。
这种做法在永嘉乱后非常普遍,再如《晋书》卷八九《麴允传》:“村坞主帅小者,犹假银青、将军之号,欲以抚结众心。”第2308页。同书卷一〇四《石勒载记上》载石勒等:“率众三万寇魏郡、顿丘诸垒壁,多陷之,假垒主将军、都尉。”第2710页。
《晋书》卷一〇〇《苏峻传》,第2628页。
《晋书》卷九《孝武帝纪》,第234页。
如《发掘简报》认为:“在后燕统治时期,墓主在墓葬内采用东晋的纪年,可能是对后燕王朝的否定和对晋朝的承认。”此外,阎虹、闫勇、赵娟在《胶东地区晋代纪年墓及相关问题探讨》,《海岱考古》第8辑 (北京:科学出版社,2015年,第483页),一文中亦持有相似的观点。
《资治通鉴》卷一〇七东晋孝武帝太元十二年二月,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3376页。
魏俊杰:《十六国疆域研究》,上海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1年,第88—89页。
如太元九年八月后燕军队徇清河、平原,太元十年七月、十一年七月又两次徇平原,《资治通鉴》卷一〇六东晋孝武帝太元九年、十年七、十一年诸条,第3333、3349、3367页。从时间来看,这几年后燕军队连续东略平原,主要目的可能是为了粮食等物资,即所谓“征督租赋”。
胡阿祥:《东晋南朝侨州郡县与侨流人口研究》,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202—203页;胡阿祥、孔祥军、徐成:《中国行政区划通史·三国两晋南北朝卷》第十编《东晋南朝侨州郡县考表》,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551页。《水经注》卷二六《巨洋水》记有“晋龙骧将军、幽州刺史辟闾浑墓”,在今寿光市,《水经注疏》,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2213页。不过,胡先生认为北平原郡侨置于广固,就现有史料分析仍有一些疑问。这一时期平原郡的河北部分虽然在后燕势力范围内,但河南部分大多数时间仍为东晋控制。从太元十三年慕容绍为辟闾浑“所逼”来看,两者控制地区似乎接近。刘裕灭南燕后置有东平原郡,先治历城,后治梁邹,北魏因之。这个东平原郡是否就是承袭北平原郡而来,缺乏史料证实。从地缘形势来看,北平原郡跟东平原郡一样侨置于乐安、济南之间,似乎更为合理。
关于辟闾浑和蒋喆的家族归属,陆帅有很细致的讨论,《东晋十六国后期的青齐政局——以辟闾氏家族的活动为中心》,《南京晓庄学院学报》2016年第2期。
本条胡三省注引郭缘生《述征记》,认为龙水当指巨洋水支流石沟水,《资治通鉴》卷一〇八晋孝武帝太元十九年十一月条,第3418页。
《资治通鉴》卷一一一晋安帝隆安三年三月条胡三省注,第3490页。
《晋书》卷一二七《慕容德载记》,第3167页。
洪亮吉《十六国疆域志》考证后燕疆域,亦指出青州诸郡除济南郡外,仅有临淄可确切考属后燕,《二十五史补编》第3册,上海:开明书店,1936年,第4193页。魏俊杰考证后燕疆域,亦认为“青州 (除济南郡外) 未为后燕所占”,见《十六国疆域研究》,第89页。魏俊杰根据相关考证,在文中还绘有一幅新的后燕疆域图,可以参看。
魏俊杰:《十六国疆域研究》,第90页。
《太平御览》卷三七七《人事部一八》引《三十国春秋》提到,南燕慕容德“征其东莱太守王鸾”,并授予逢陵长,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1741页。但几乎相同的记载,又见于同书卷八四八《饮食部六》引《南燕录》,称“济南尹鸾”,第3791页。逢陵为济南郡属县,《南燕录》之说似更合理。
《水经注》卷二四《睢水》有王基之女、西晋梁王妃王氏之碑,《水经注疏》,第2011页。同书卷二三《汳水》提到,苟晞曾令“司马东莱王讃代据仓垣”,《水经注疏》,第1961页。
《晋书》卷一〇〇《王弥传》,第2609页。
《汉书》卷二八下《地理志下》,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585页。
《后汉书》卷八二下 (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2730页)《方术列传下》载,公沙穆隐居东莱山,“有富人王仲,致产千金”,有意奉百万之资于穆。
陆帅已经指出这一点,见《东晋十六国后期的青齐政局——以辟闾氏家族的活动为中心》,《南京晓庄学院学报》2016年第2期。
《魏书》卷三八《刁雍附族孙双传》,第874页。
《晋书》卷六三《邵续传》,第1704页。
永嘉之乱后至太元廿年的东莱太守,除M1墓主外,可考的只有两人,即曹嶷时期的刘巴和前秦时期的寇修之,分见《晋书》卷一〇五《石勒载记下》,第2740页;《魏书》卷四二《寇赞传》,第946页。后者是寇谦之的父亲,原籍上谷,后移居关中。刘巴不详,不知是否出自东莱刘氏。南燕和刘宋时期,多见河北侨民家族出任青齐东部地区太守之职,如清河崔諲任东莱太守 (《宋书》卷六五《申恬传附崔諲传》,第1726页),清河张幸任东牟郡太守 (《魏书》卷二九《叔孙建传》,第704页),清河崔灵延任长广太守 (《魏书》卷六七《崔光传》,第1487页)。这样看来,青齐东部诸郡的太守任职,似乎可以分为三种情形,后赵、前燕、前秦等时期可能由外来官僚担任,曹嶷、辟闾浑等时期,可能由当地大族出任,南燕、刘宋时期则多由河北侨民担任。但由于证据不足,这仅仅只是一个推测。
青齐东部诸郡有山海之利,往往也成为避难或隐居之地,如《高僧传》卷八《义解五·释宝亮传》:“本姓徐氏,其先东莞胄族,晋败,避地于东莱弦县。亮年十二出家,师青州道明法师。”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337页。东汉末年郑玄曾教授于长广郡不其山,《太平御览》卷九九四《百卉部一》引《三齐略记》,第4400页。刘宋时原籍平原的明僧绍,亦曾隐居长广郡崂山,《南齐书》卷五四《高逸·明僧绍传》,北京:中华书局,1972年,第927页。